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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话相思(34)

李德全抬头看着康熙面上有些刻意的笑容,道:“奴才以为,此事有待查明。”

“这江宁织造本就是个肥缺,他们私下动什么手脚,只要动静不太大,朕又岂能事事较真,置人于死地。”康熙闻言笑了一声,道,“替朕拿副纸笔来。”

李德全一闻此言,便知康熙必是有意将此时按压下来了。匆匆备好纸笔,蘸好墨,等待着康熙开口。

康熙站起身来,在房中徐徐踱了几步,末了转过身,对李德全道:“补亏,下不为例。”

李德全匆匆写就,随即用探询的目光康熙。

而康熙却已然走回御案后坐下,道:“至此六个字,速速密送至曹府。”深知曹寅何等聪明,定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李德全一愣,却也匆匆循了旨意退下。

李德全房里去,康熙便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屈指一算,离容若故去,已是一载有余。而因了容若的缘故,自己同曹家的关系似乎比君臣多了一分,故曹寅三番两次犯事,自己几乎不曾犹豫,就决定按压下来。

毕竟容若的尸骨便长眠在那棵古柳之下,自己又岂能容许有任何事情,扰乱了他所渴求的宁静?

*****

太子复立之后,宫中得到了短暂的安宁。胤礽在举手投足间,较之过去,似乎已收敛了许多,而众阿哥在对皇位的争夺上,亦是不再如过去一般明目张胆。

只是康熙对一人,却始终不放心。

即便在去年圈禁他的时候,康熙已然剪去了他的不少党人。然而那次御花园中,众臣一致力举他为太子的事,仍在如同一根刺,哽在喉头。

不得不承认,朝臣对他一致拥戴,很大程度上给了自己压力,迫使自己复立胤礽,堵上他们的嘴。

由此,自己这个出身平贱的儿子到底有多少能耐,多少计谋,他算是见识了一番,也着实吃了一惊。

既然见识了,便不能任其继续下去吗,便不得不对他多加提防。

然而次年十一月,康熙巡幸热河一带,数名阿哥随从,胤禛胤禩亦在其列。途中经由密云县、花峪沟,当夜,一行人在行宫留宿。

次日清晨。

恍惚中,胤禛感到有人在自己身旁起身。支起身子朝一旁看去,旁边的人动作分明轻了些,低下头轻声道:“把四哥吵醒了?”

胤禛朝门外望了望,见天还未明,而对方已然要起身更衣,便道:“八弟这是?”

胤禩穿戴完毕,最后整了整衣衫,回身道:“四哥,此处是我母妃的故乡,时日又恰逢她的忌日。我需得去她坟头祭奠一番,早些出门方可赶在出发之前回来。”昏暗的天色之中,他的面目有些模糊。

胤禛看着他,忽然道:“我与你同去。”

“四哥?”胤禩闻言又惊又喜,“此言……当真?”

胤禛不答,却已然下床更衣。胤禩替他拿过衣带,走到他面前,面上是掩藏不住的喜色。

胤禛没有抬眼看他,低着头,意欲从他手中接过衣带。然而对方却已上前一步,替他系上。

然后就着环腰的动作,将人紧紧抱住。

感到对方臂膀的束缚,胤禛微微仰起脸,心知自己给出一分好,便能换来对方十倍百倍的欢喜。

情之一字上,自己这八弟倒是单纯得很。

说到底,只是个孩子罢……胤禛看着窗外一点点放明的天色,徐徐挑起嘴角。

*****

二人骑着青葱快马,并辔而行,很快便到了近郊。

天色微明,平野笼罩在几分幽暗之下,一望无垠。良妃就葬在一处山丘之后,四周零落地飘散着纸钱,显然是已有人前来祭奠过了。毕竟她的几日已过了数日,只可惜自己今日得以来此,却已属不易。

下了马,胤禩亲自用衣袖擦去了墓碑上的尘土,然后跪在坟头,深深三拜。

胤禩常常想,自己的母妃生性温婉贤淑,分毫不亚于宫中其他妃嫔,然而故去之后,自己来此祭奠,竟也如此之难。

却只因为她出身。纵然自己已身为皇子,这个“贫贱”的印记,却也一直跟随着他,抛不开,抹不去。仿佛时刻提醒着他:你低人一等。

胤禩可以感觉得到,康熙对自己冷淡,轻视,直至后来的仇视,都是因此而起的。

可是越是如此,他越是无法罢手。只因唯有那皇位,才是他不输于人的最好明证。

更何况,在满朝文武都极力推举他做皇太子的现今,若将来换了任何一人做了皇帝,自己都将成为他的心腹大患。

他亦是别无退路。

在坟头跪了许久,直到天已彻明,才发觉时辰已经不早。胤禩站起身,回头才发现胤禛一直立在自己身侧,眼神平静深邃,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然而看了,却叫人莫名心安。

“四哥,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去罢。”他走过去拍了拍胤禛的肩头,然后朝前走去。

胤禛看着他的背影,默然片刻,才跟了上去。

然而正待胤禩身上马的时候,却听闻身后一声凌厉的马嘶。他回身,见胤禛的马不知何故发狂,高高跃起扬起前蹄,眼看就要踢在胤禛胸口。

“四哥!”几乎没有思考,胤禩便冲过去将人推开。然而那一踢却落在自己胸口,力道非凡,胤禩当即便吐出一口血,沾湿了大半前襟。而那马,却已嘶鸣着跑向远方。

胤禛过去将人扶住,道:“八弟,刚才多谢你……救我。”

胤禩心知自己这四哥一向寡言少语,而此时说这谢字的时候,竟似有些羞赧,不觉笑道:“为了四哥,却是有什么不能做的。”然而尝试着起身,胸口却是一阵撕裂般疼痛,咳了几声,叹道,“不过……看此情状,大抵是无法跟随队伍而行了。”

“我送你先回行宫罢。”胤禛没有答话,只是拉扯着他上了马,将胤禩拥在怀中道,“路上颠簸,你忍着些。”

胤禩听闻这稍有的关怀,心头腾起一阵暖意,道:“时辰不早了,四哥不要顾虑于我,快些回去便是。”

只是他却没注意到,胤禛在他身后,露出的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

到了出发的时辰,众人皆已到齐,唯独少了八阿哥。康熙派人催促,却等来了一个太监,只道八爷要留在此处祭奠良妃,恳请留在此处数日,待康熙归返之时候在汤泉处,一同回京。

“都已然这般先斩后奏了,还跟朕请求个什么?”康熙闻言冷笑一声,打马转身就走。

而胤禩于行宫修养了月余,自知不能耽搁,便匆匆赶赴汤泉,又待了数日,康熙的銮驾才从这里经过。

“儿臣不慎,未事先同皇阿玛禀报,请皇阿玛恕罪。”他打马匆匆赶去,伏跪在康熙马前。

而康熙垂眼看着他,只是冷冷道了句“起来罢”,便径自打马前行。

胤禩的心凉了半截。

回京后,他亲自挑选了两只上等的海东青,意欲送予康熙。这日,胤禛来到他府中,一眼便看见院内那两只振翅欲飞的雄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