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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话相思(33)

由是这一年十一月,康熙帝召满汉文武大臣齐集畅春园,让他们提出自己心中的皇储之选。说来他的本意不过探探群臣口风,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大半臣子递上来的条子上都写的是同一个数字“八”。

康熙震怒,否决了这一结果,深知胤禩的母亲出身低贱,从未参与过政事,并且最近又犯了事,而如此这般,朝中竟还有众多大臣拥护,不是暗中已有勾结,又能如何?盛怒之下,康熙当即表示“不立胤禩”。

当夜,康熙睡得并不安稳,然而梦中却见到了两个人。

一个是自己少年时期曾经仰仗的太皇太后孝庄。孝庄端坐在堂上,面色肃穆而威仪。她对自己说:“皇上,你做错了。”自己走上前去想要问个究竟,对方却已然烟消云散。

然后画面一切,他看见跪在自己面前涕泪纵横的皇后赫舍里。那是自己年轻时候曾经辜负,却一生心怀愧意的女人。赫舍里仰头看着自己,泣不成声道:“臣妾无法陪在皇上身侧,只盼……只盼皇上替臣妾好好照料胤礽。”俯□想抓住她,然而手中紧紧用力,却什么也没握住。

康熙夜半惊醒,久久不能平静。

次日下令,释放废太子胤礽。

这一举动已然是一种再明显不过的暗示。又次日,朝中开始有上奏,建议复立胤礽为皇太子。康熙未置可否,然而私下却已然命亲信草拟复立太子的诏书。

君心,已然明了。

胤礽踏出咸安宫门的时候,时正隆冬,外面纷扬着鹅毛大雪,铺天盖地。他微微仰起脸,感到落雪洒在面上,分外轻柔。

这一场大雪后,迎来的,将是万物复苏,繁荣似锦的春日。

远离了这场狂风乱雪的,另一个春日。

“二哥。”远远地听闻一声呼唤,胤礽方眼望去,只见一人一身白色貂裘,静立在满眼的粉妆玉砌之中。

胤礽不顾身后举着伞的宫人,三两步便走过去,将人紧紧抱住。

他知道,有些事还有重来之际,然而有些人,自己却是不能再失去了。

*****

康熙四十八年正月二十二日,康熙遣官告祭天地、宗庙、社稷,宣布复立胤礽。

三月初十日,授胤礽册、宝,正式复立为皇太子。当日,封胤祉、胤禛、胤祺为亲王,胤祐、胤礻我为郡王,胤禟、胤祹、胤祯,俱封为贝子,副封胤禩为贝勒。

康熙此举,只希望复立太子之后,朝中局势能就此稳定下来。其余的皇子,也能因此消去了夺位之心,安安心心地辅佐皇太子。

在整个过程中,胤礽的神色都很平静。康熙传他问话,便如实作答,温顺以对。纵是在复立大典上,他也只是静静地微笑,未曾露出过多的喜悦来。

康熙看在眼里,只道他经历了最为沉重的沉浮起落,人便霎然成熟起来。这样也好,若这磨难让他变得理智,却当真是幸事。

只是康熙并未意识到,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会变得理智,也会不择手段,只为让自己不重蹈过去失败的覆辙。

幸灾乐祸的目光,清冷无人的咸安宫,云泥之别的地位,为人鱼肉的处境……这些种种,让胤礽越发明白,储位乃至皇位,对自己而言是无论如何也必须握在手中的东西。

只要你还在宫中,只要你还身处皇室,只要你还有想要保护的人。

否则,纵然你不去争,也有无数人不会放过你,要想法设法置你于死地。诬陷,迫害,甚至诅咒……这都是他这些时日,曾亲身经历过的事情。

所以哪怕康熙给了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实则他能选择的路,也只有一条,唯一的一条。

他别无选择。

19

19、【壹玖】 ...

胤礽独自站在纳兰府邸的灵堂前,深深一拜。然后走上前去,把手中的三炷香,轻轻地插-进了香炉之中。

白烟袅袅,徐徐腾起。灵堂上有纳兰世家祖祖辈辈的牌位,二十年前,一个的牌位被摆在这里,引得无数人的悲戚哀啼。然实则那人却是在二十年后,不为人知地悄然辞世。

胤礽的目光扫过灵牌上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却意外地并不觉得悲伤。

或许正因自己深知,纳兰容若一世在尘网中挣扎,即便出了这宫墙却也斩不断牵挂。若是如此,只怕这样的结局对他而言,才是真正的解脱罢。

既然如此,又何必伤怀,又何必难过?

胤祉静静立在胤礽身后,见他良久默然,身影在夕阳之中拉得斜长。顿了顿,举步走了上去。侧过脸,见胤礽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不由伸出手,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

“三弟……”胤礽盯着前方,忽然徐徐开口道,“有件事,我从未开口解释过,只怕这些日子,一直是你心头的结罢。”

胤祉闻言心头微微一紧,已然明白他所指何事。他不接话,只是扭头看着胤礽。对方一般的面容浸染在残阳余晖之中,轮廓分明得几乎有些不真实。

而胤礽只是看着前方,徐徐垂下眼去,笑了笑道:“实则你说的没错,我醉酒的那日,恰是他的‘忌日’。初时知道他还在人世的时候,那种感觉实在不知是喜是悲,只是每逢这个日子,往昔种种总是浮上心头,唯有借酒,才能麻痹几分。”

胤祉看着他,仍未开口。

“只是此刻回想起来,我却还要感谢那次醉酒。若非那次错认,又如何能有今日的你我?”胤礽忽然抬起眼,直视胤祉,“那夜我虽将你错认为他,日后却从未将你看成他,你可信我?”

胤祉眼波微微闪动,顿了顿,笑道:“二哥,我初知此事时,你便如此问过我。当时既然信你,此刻又怎会有何改变?”

然而胤礽却仿若未曾听闻一般,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重复道:“你可信我?”

胤祉注视着他,徐徐颔首,“信。”

胤礽这才展颜,将人拉近过来,慢慢搂住。他也不太明白,自己今日为何如此固执地要这答案。

或许是清楚自己日后要走的路,许是凶险异常。所以此时此刻,才会如此渴望有一人,能不离不弃地伴在身侧罢。

*****

康熙盯着手中的折子,久久不语。

“皇上?”见他朱笔上的颜色已快要滴了下来,李德全低低地唤道。

康熙回过神来,把手中折子往桌角轻轻一抛,道:“这折子,你替朕看看!”

“嗻。”李德全讶异之下,却也只得毕恭毕敬地接过。展开匆匆看过,又小心翼翼地放回桌边。

“两江总督噶礼参奏曹寅,说曹寅和他大舅子李煦亏欠两淮盐课银三百万两,要公开弹劾他。”康熙笑道,“李德全,你说这事儿,朕该如何是好?”

方才看到“曹寅”二字的时候,对皇上为何叫自己看这折子,李德全心中便已然明白了七八分。凡是同那曹寅有关的,便等同于牵连到那已然不能重提的名字。而那名字,已成了皇上一块心病。不提则矣,而一旦提及,平素的冷静便要失却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