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那折子上，系着一根素白的缎带。
“你说这折子……是曹寅送来的？”康熙盯着那根缎带，神情恍惚地问。
“是……” 李德全垂下头去，“曹大人传话说，其中原委都写在折子里了，请皇上务必节哀……”
听到“节哀”二字，康熙如遭雷击。
“不，不可能……”康熙踉跄着退后几步，他甚至未曾触碰到那折子，“朕走得时候他还好好的，不……他怎么会……”
李德全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道：“此乃纳兰公子拖曹大人交给皇上的……”
“不，朕不信！”康熙一把将玉佩挥落在地，然而整个人一愣，却又蹲□子慌乱寻找。
“陛下，让奴才来罢！”李德全急忙劝阻。
然而康熙置若罔闻，手忙脚乱地找到玉佩。顿了顿，又匆忙从腰间解下自己的，交叠在一起，一同握在掌中。
同样的玉佩，刻着同要的字迹——一生一代一双人。
他想起自己问容若这一别不知相见何年，想起容若临别前对自己最后的请求，
原来，他早便心下有知。
原来，他早已知晓，这一别便是永诀……
康熙蹲在地上，怔怔地看着掌中的玉佩，怔怔地笑。笑着笑着却慢慢蜷缩起身子，将脸深深地埋进了臂弯，泪如雨下。
*****
胤祉得到康熙重病的消息，吃了一惊。想要前去探视，然而康熙这一次却是当真既不上朝，也不见任何人。
及至从李德全处询问了一二，方才知晓缘由。
纳兰容若，竟就这般……
听闻消息，自己尚且这般震撼，皇阿玛又当如何？
三日后，胤祉应诏入宫。
康熙疲惫地依靠在床头，神情萎顿。胤祉一眼望见他头上零星的白发，忽地发现，自己的皇阿玛当真是老了。
“明珠死的时候，朕还未曾前去探过，”康熙抬眼望着帐顶，声音仍有些嘶哑，“你替朕去明珠府里，拜拜他的灵位罢。”
“嗻。”胤祉应下，心下却知他想祭的，无疑是另一人。
又三日，康熙终是重新上朝，只是人看着，分明清减了几分。朝中上下只道皇上是为新立储君一事忧心，却究竟不知是何缘故。
然而这日退朝之后，康熙带着人，亲自去往了咸安宫。
院中秋风萧索，落叶满砌，哪里像是在宫内？康熙心头微微一颤，停住了步子。李德全见状，急忙对着宫内扬声道：“皇——。”然而话出一半，却被康熙摆手制止了。
“朕只是来看看他而已。”以父亲的身份。
及至出现在宫门内的时候，零星的几个宫人显然一惊，纷纷放下手中什物下拜。
康熙示意他们平生，道：“胤礽何在？”
“回皇上，”一个宫女道，“二爷平素都是一个人呆在房内，不许人打搅。”
“带朕去见他！”康熙闻言一皱眉，当即道。
门“吱呀”一声推开，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康熙几步走进房内，便看到萎顿在墙角的胤礽，手边上是无数歪斜在地的酒壶。
康熙定睛看着面前的人，头发披散，衣衫凌乱，那里还是当年神采熠熠，不可一世的大清太子？
也对，他早已不是大清太子了，自己亲手废了他。
“胤礽。”康熙默然许久，终于唤出声来，“见了朕，为何不拜？”虽是责备，话里却并无半分责备之意。
胤礽抬起眼，却仍是不开口说话，眉宇之间全无生气。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里是一种虚无的空洞。
“你怪朕？”那眼神，让康熙心底莫名一痛，想到他在这清冷无人的咸安宫里过的是则样的日子，不由长长一叹道，“你虽怪朕，可将朕逼到如此境地的，不也是你么？”
胤礽看着他，却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康熙皱眉。
胤礽不答，无力地垂下头，那笑却愈发张狂。末了，连同整个人都不住地颤抖起来。
房间里回荡着凄厉的笑声。康熙睁大双眼看着他，许久，终于觉出有些不对来。
李德全在他的示意下，走过去搀扶胤礽，而对方却仿佛全无感知一般，只是笑，笑得撕心裂肺，却声如呜咽。
李德全愣了愣，才对康熙小心禀道：“皇上，太子爷……似乎有些反常。”
康熙闻言一阵，立即上前抓住胤礽的臂膀，唤他的名字，而对方却全无反应。
康熙踉跄着退出几步，许久之后才仓皇地吐出几个字：“快，传太医！”
*****
康熙疲惫地靠在于御案一侧，听着李德全在耳畔禀道：“奴才已按陛下的意思，又派去一批宫人于咸安宫照料二爷。”
低低地“嗯”了一声，康熙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然而心口却仍是悬着，怎么也放不下来。
彼时看到胤礽失常的时候，他满脑子都是对自己的质问：你便这般，亲手逼疯了最爱的儿子？你已然失去了一个重要的人，还要亲手毁去更多？难道要等到不可挽回的时候，才知道后悔？
这个声音一直萦绕在自己脑中，挥之不去。每每思及，便心如刀绞。
而正在此时，李德全又徐徐来报：“皇上，三爷求见。”
“让他进来。”自打容若去了之后，康熙每每念及胤祉，便莫名觉得安心几分。大抵这便是上天从他身侧夺走了容若后，所给予的补偿罢。所以即便他平时同胤礽过从甚密，然而胤礽事发之后，却没有受到任何牵连。
胤祉匆匆走近房内，对康熙一礼道：“皇上，儿臣有一事，不知该如何禀报？”
康熙闻言一笑，道：“既然来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儿臣听闻，皇子之中有人在府中召集喇嘛，行诅咒之事。”胤祉顿了顿，道，“儿臣以为，这与胤礽失常之举不无关联。”
“真有此事？”康熙闻言起身，道，“何人？”
“大阿哥。”
“来人！”康熙当即道，“立刻派人搜查大阿哥府邸！”
胤祉垂目静静地立在一旁，心知自打自己踏入咸安宫的那一刻，于这宫廷纷争，便无法退步抽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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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得知从大阿哥府中抓获蒙古喇-嘛巴汉格隆等数人，并搜出镇魇物若干时，康熙当即下令拘执皇长子。
念及胤礽被废之初，他便曾向自己进言，说胤礽不可留。被严厉斥责之后，竟然想出这般下作手段，全然不顾兄弟亲情。康熙愤慨之余，也不由感到阵阵苍凉。
与此同时，他忽然想，胤礽在被废之前那种种不合常理的举动，会否也是因此而起？
此令一下，朝中又是一派风声鹤唳。初是太子被废，而后八阿哥事发，如今又是大阿哥被拘执，储君之位如何，已成了一大悬案。
却不知在胤褆事发后，康熙头一次动了复立胤礽的念头。
一来，朝中无储君，皇子尔虞我诈的混乱局面，已然他疲惫不堪，心力交瘁；二来，在容若死后，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失去一个挚爱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