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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话相思(28)

心知废太子事发,受牵连者不计其数。而皇上虽悲恸万分,然而在处事上,却并未有一分一毫的手软。该杀的,该抓的,宁可枉数百,不愿落一人。

“不试试,又如何能知晓?”然而胤祉闻言只是叹了叹,仰起脸道,“他曾是那么高傲的一人,如今忽地什么都没有了,会如何?”

会如何?陈梦雷亦不知晓,故无法作答,胤祉却已然下定了决心。

至于缘由为何,他仍是不愿去想。只是觉得,自己一定要见到他。仅此而已。

*****

自打做出废太子的决定之后,康熙心内便没有一日得以安宁。纵然自己已在天下人面前说过了“与朕治平之天下,断不可以付此人”这样的话,可是这么多年来,他对胤礽寄予了多少厚望,为他花费了多少型血,也只有自己最是明白。

废了太子,就如同在他心头剜去了一块肉一般。可偏生帝王的身份,让他不可有任何的心慈手软。

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他食不下咽,夜不能眠,只要同人论及胤礽,便止不住地潸然泪下。

而正值此时,他却听闻了宫中穿得沸沸扬扬的一件事:相面人张明德曾相胤禩,说他后必将大富大贵。

这原不是什么大事,然而此刻废了太子,剩下的皇子谁都可能成为储君。在这风口浪尖之上放出如此流言,其居心不能不多做思量。

康熙也变得敏感起来。他派人调查此事,不想末了,竟牵扯出许多年前的一件大事来。

原来那唤作张明德的道士,竟曾于德州刺杀过胤礽!而那幕后指使,不用想,便知是何人。

康熙大怒,当即下令将胤禩囚禁起来,用锁链锁住,不允同外界往来,以儆效尤。

与此同时,他也忽地想起,行至德州时胤礽重病,原来是这般缘故。

只是这孩子,遭了行刺,竟也不知会自己一声,便全然地扛了下来。念及此,康熙心头忽地柔软起来,只觉痛心。

正此时,胤祉同胤禛来见。康熙示意让他们进来,心道自己这些孩子之中,稍稍年长又没有野心的,大抵也就这两人了。

胤祉见不过数日,康熙便似乎清减了不少,想来是为胤礽之事耗尽了心力,便道:“皇阿玛,储君之事固然要紧,但皇阿玛的龙体,才是此刻的国之根本。望皇阿玛务必多加保重才是!”

康熙略觉有几分宽慰,便笑着点点头,道:“朕虽皇子中多,想想稍长的皇子之中,也唯有你二人能教朕略略宽心了。然而胤褆秉性躁急愚顽,胤礽又……哎,胤祚早殇,胤祺胤佑虽性情敦厚,然终归不堪大任,至于胤禩……”说到此,康熙面露嫌恶之色道,“此人柔奸性成,妄蓄大志,曾意图谋害太子,用心竟险恶至此!”

胤禛闻言,心头微微收紧,然而面色却只是一派平静。

他想起胤禩曾说过,他能感到皇阿玛对自己的偏见,所以纵然出身不佳,他也想倚靠自己的能力,做到出人头地。

只可惜,终究还是算错了一步罢,胤禛暗暗想。胤褆查明张明德一事并在宫中宣扬开来的这件事,自己也是临近了才得到消息。然而,他却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胤禩。

毕竟在这深宫之内,人,永远只能为自己考量。

念及此,听罢康熙一语后,他起身一礼,郑重道:“我等所求,惟愿替皇阿玛分忧解难而已。”

康熙闻言即是宽慰,露出这些时日来稍有的舒心笑意。

待到二人告退之时,胤祉忽然走到康熙面前,拱手一礼道:“皇阿玛,儿臣有一事相求。”说罢侧过脸看了看胤禛。

胤禛立即会意,当即道:“那儿臣就先告辞了。”

待到房中只余二人的时候,康熙见他忽地伏跪了下来,便急忙问道:“何事如此郑重?”

“求皇阿玛准儿臣前去探视胤礽。”胤祉以额贴地,将每一次字都说得清晰可闻。

“什么?”康熙猛地站了起来,“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么?”

“请皇阿玛息怒,”胤祉在地上一动不动,道,“儿臣只想看看他情状如何,唯此而已。皇阿玛若不放心,可派人同儿臣前去。”

若非素知胤祉无政治野心,凭方才那句话,便足以将他幽禁起来。康熙稍稍平复了心绪,道:“朕知道你同太子交好,只是此刻,他已是罪人,朕不欲你因他而受到牵连。”

“皇阿玛……”

“不必说了,朕意已决。你去罢。”

“嗻。”胤祉默然片刻,只得撩起衣摆,站起身来。本欲离去,顿了顿,忽然又问驻足,“若此刻被囚的是纳兰先生,皇阿玛可会不惜一切,只为同他见上一面?”

康熙霎然愣住,而胤祉却已深深一拜,转身离去。

*****

是夜,胤祉在咸安宫门外站定。

宫门外的守卫见是胤礽,拱手一礼。

胤祉抬眼朝宫墙内望了一眼,然而宫墙是如此高大,足以将一切阻挡在外。收回目光,他平静道:“我来见胤礽。”

“三爷,没有皇上的旨意,下官不得让任何人入内。”

胤祉平静道:“皇上口谕,让我替他看看太子。”

“三爷,这……岂非是叫下官为难么?”

“你不信?”胤祉微微眯起了眼,声音慢慢放沉,“你的意思……是我假传圣旨?”

那侍卫当即伏跪在地,“下官不敢!”

“起来罢。”胤祉徐徐道,“皇上命我进去有要事询问胤礽,若耽搁了时辰,这责任你区区一人能否担得住,可要仔细想好了。”

“这……”那侍卫犹豫了片刻,抬眼见胤祉面色一派沉静,心下暗暗念及废太子沦落至此,人人避之不及,若非皇上旨意,应不会有人冒着假传圣旨的大罪只为来此一回,便侧身让出道来,“三爷请罢。”

胤祉微微颔首,一撩衣摆,举步跨进了门槛。

时已深夜,宫墙内杳无人声静得可怕,唯有夜风吹动枝头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在静谧之中显得格外分明。

回廊下的宫灯灭了几盏,却也无人打理,剩下的也只是时明时暗地在风中摇摆着。秋凉如水,偌大的宫院里一眼望去,竟是说不尽的凄清冷落。

胤祉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他举步,缓缓踏过堆满庭园石阶无人清扫的秋叶。秋叶枯黄已久,在足下发出喑哑的破碎声,竟有莫名有几分凄厉。

每一步,都有千钧之重。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加快步伐,然而却又不知道为何,感到阵阵恐惧。

曾经那样骄傲,那样不可一世的人,在这暗无天日的深宫之中,会是怎样的度日如年?

胤祉不愿不忍去细想,然而这个问题却不断地在脑中盘旋,挥之不去,拉扯得心间阵阵痛楚。

“这位是……”身后响起一个声音,胤祉回过身,看清了是一个小太监。

小太监哪里料到这宫中还会有访客?愣了一会儿才认出胤祉来,急忙伏首意欲下拜,而胤祉摆手示意他不必,只道:“胤礽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