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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话相思(26)

他二人,原本便是一个处在权力之巅,万人之上,一个栖身府门之内,桃源之间,本便就有着不可企及的距离。而如今长久的疏远,似乎已又让这距离变得愈发遥远。

此时看来,或许那一切本就是错。故胤礽没有解释,而自己也不再需要。

有时候胤祉会想,若自己佯装不知,此刻二人大抵还会一如从前那般,琴瑟和鸣,相敬如宾。

可心底终是如此不甘。不甘心那香山遍野的枫红,不过是一场水月镜花,不甘心一首一首的《长相思》,传递的不过是错了位的相思,不甘心那除夕天际的焰火,只是南柯一梦,不甘心肌肤相亲的温暖,实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握住缰绳的手有点颤抖,胤祉猛然回过神来,垂眼看着,自嘲地笑了出来。

胤礽被几名大臣贝勒簇拥在中间,谈笑间透着肆意和张狂。不知正说着什么正在兴头,他忽地回身准备招呼身后一个随从,然而一抬眼,却是对上了不远处胤祉的眼神。

看着对方飞快地挪开了视线,胤礽回了神,解嘲地笑了一声。然后他整个人忽地安静下来,不再言语,只是径自打马走向前。原本举手投足间的狂傲之色,亦是荡然无存。

*****

这些日子,胤礽时常觉得寂寞。纵然不缺美酒不缺佳人,纵然下人簇拥臣子环绕,可是心内却是空空如也。

他知道,自己少了一样重要的东西。纵然它远不是生命的全部,然而一旦失却,就仿佛一无所有。

而胤礽宁愿让思绪绕开它,他总是提醒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

有些烦躁,胤礽忽然放下手中的酒杯,径自步出帐门。

时已入夜,随性的人马驻扎在平野上,营帐星罗棋布,若是远观,想来便正是那“夜深千帐灯”之景。

帐门口守着的下人见他步伐有些不稳,知他许是有几分醉了,便几步跟了上去。然而,胤礽叹了口气,却伸手阻住,只是独自朝暗夜中走去。

途经一个大帐,不由停下了步子。帐内亮着灯,隐约可见一个伏案阅书的影子。

那影子,太过熟悉。

胤礽在原处站定了片刻,忽然不知何来的冲动,便走几步到了那大帐后面。伸手撑开帐子的缝隙,胤礽并没有来得及思索太多,他只想看看那人罢了。

“谁?!”然而睁着醉眼不及看清,身后便忽地响起一声暴喝。

胤礽茫然地回身,便看见身后已然簇拥了不少侍卫。

“太子爷?”他们显然十分讶异。

然而这小小的骚乱,已让那帐中的人掀开门帘走了出来。

被退至近前时,借着帐内的烛光,胤礽终于看清了这一身明黄的影子。

“皇阿玛。”他酒醒了一半,伏倒在地,心中却暗暗自嘲:本就是皇阿玛的儿子,难怪纵是阅书的影子,亦是如此相似。

“太子深夜在朕的帐外窥视,是何缘由?”头顶响起康熙的声音,低沉间透着威严,似是隐隐压抑着怒意。

“皇阿玛,儿臣……”胤礽盯着身前的地面,却发现自己竟是给不出任何缘由。

说自己醉了,走错了营帐?这样的解释,换谁都无法轻信。更何况他了解自己的皇阿玛,知道他在问出这句话之前,心中已然有了定论。

既是如此,对他而言,自己的解释又有何意?

于是他只是低低道:“请皇阿玛治罪。”

“治罪?!”不了这一句话出了,却换得康熙的暴怒,“若当真治罪,便是死罪!”

胤礽沉默。他明白此时此刻,所有的辩解都只是徒劳。

“你……”康熙似是压抑住了情绪,对着一旁的侍卫示意道,“你们先将太子带回帐中,好生看管。”说罢一转身,拂袖而去。

帐内的李德全静静地侍立在案边,只听一阵破碎声响,康熙一进帐,便挥手将案上的笔墨纸砚悉数扫落在地。

“皇上息怒!”李德全赶紧跪下,死死伏在地上,不敢妄动。

“混账!逆子!”康熙猛地拍案,怒道,“他嫌朕在这龙椅上坐了太久,要把朕赶下去是不是?!”

总是极怒而言,但这话分量如何,李德全还是明白的,他赶紧再度叩首,口中接连道:“皇上万万息怒,切莫动怒伤了龙体!”

“朕的饮食起居他派人打探,朕举止如何他帐外窥视,朕一再对他宽容,到头来便换得这般无法无天?!”

李德全不敢出声,只是待到康熙发了一阵火,平息下来,方才小心翼翼地收拾地上的残骸。

地上纷扬散落着不少纸页,李德全一眼扫过上面诸多“太子”字样,心中便已了然几分。想来皇上终是不再放心太子,已然暗中派人着手探查。

念及方才看这奏折时,康熙的面色似是越来越低沉,其中所言,便已然可以想见。

小心地收好纸页,唤下人重新换上了文房四宝,上了茶水,李德全本欲退立在一旁,然而原本沉默了许久的康熙却忽然摆手道:“你退下罢。”

“嗻。”

李德全匆匆退下后,康熙以手撑在额前,终是将最后一点怒意平复下来。伸手去端茶碗,然而五指却有些颤抖。叹着气放下茶杯,终于觉出怒气退下之后,已有太多别的情绪取而代之,浮上心头。

是无奈,是彷徨,是痛心,是难过。

李德全受检好的奏折,派去暗中调查胤礽活动之人呈上来的。其上罗列了胤礽近些时日来的重重举止,不少地方同胤褆所举别无二致。然而让他如何也未曾料到的是,在自己严惩了索额图之后,胤礽不仅不加悔改反思,反而还同其余党勾结起来,在朝中广植势力!

这是让康熙最为震怒的地方。然而偏生在看罢这奏折之后,胤礽便出现在自己帐外,朝内窥视。

自己比任何人都想要宽谅于他,可胤礽的所作所为,却让人找不到任何宽谅的理由。

——胤礽,你不要如此逼朕,朕的宽容也是有限度的。

*****

康熙面色焦急地守在床头,床上仰卧着的是年方七岁的皇十八子胤祄。

老来得子的喜悦让康熙对这个年幼的儿子格外宠爱,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在巡游的路上,他却忽然得了疾病卧床不起。

如此一来,康熙哪里还有继续巡游的兴致?令队伍就此返京的同时,自己几乎是陪在一侧寸步不离。

随同的诸皇子也纷纷前来探视,有劝说康熙要保重龙体的,有宽慰他十八弟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好转的,有极尽所能出谋划策的,也有见胤祄昏迷而潸然泪下的。只是这其中几分真几分假,却也究竟不得而知。

胤礽举步入帐到时候,康熙正亲自将一块湿巾搭在胤祄,听闻声响,用余光瞥了瞥胤礽,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

胤礽走上前,平静地一礼道:“儿臣叩见皇阿玛。”

“起来罢。”康熙敷好湿巾,坐上一旁的椅子,眼神仍未离开胤祄,片刻之后道,“过来看看你十八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