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谁与话相思(14)

*****

七月,康熙的敏妃章佳氏,即十三阿哥胤祥的母妃忽然病逝。丧礼当日,康熙潸然泪落,诸皇子面上亦是皆有戚色。只是这其真假有多少,却是不得而知了。

然而礼罢之后,胤礽宽慰过自己年幼的十三弟后,回身却见胤祉立在僻静处,盯着那灵位一动不动。

知他不会作假,胤礽走上前去,轻轻按住他的肩头。

胤祉回身,收起面上几分黯然之色,叹了叹道:“记得半月前方才于宫中遇见过,这一眨眼功夫,却已然作古。”

胤礽转头看着了片刻,才亦是开口叹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却总归是无可奈何的。”

胤祉闻言默默颔首,却不再作答。

胤礽见他眼眶依然有些发红,心中不由慨叹,这偌大的皇宫里,除却康熙和胤祥,大抵也只有他是真心为之伤怀了罢。

只可惜这般纯真重情的性子,在这明争暗斗的宫廷里,却当真能赢得一席之地?

已然身处于这漩涡之中的胤礽知道,答案是否定的。可是他却也愿意,用一己之力去为这人开拓一片净土。

只是这些,却也要待到自己座上的龙椅之日。

*****

十月,胤礽代康熙去往近郊,行祭祀之礼。来回一共花了十余日,然而归返之时,却意外地听闻了胤祉被降为贝勒的消息。

回宫一问下人,才知竟是“剃发”的缘故。

按照丧制,凡母妃去世,诸位皇子在百日内是断不能剃发的,然而胤祉却恰巧是因了这般缘由,犯了不敬之罪。身边管理服制之人被严惩,而自己也由此被降为贝勒,并被罚在府中思过百日。

闻知此事后,胤礽便立即动身去往胤祉府邸。念及他那日在丧礼上的举动,便可知他乃是重情重义之人,又怎会做出这般有违礼制的不敬之举?

这其中应有隐情才是。

及至到了府中,推门而入,却见胤祉正坐在桌前泛着书页。

见他神情一派平常,倒当真不像个受罚之人。胤礽稍稍松了口气,不由得走上前去,笑道:“三弟,我才走几日,你便犯下如此过错?”

胤祉放下书卷,只摇头叹道:“此事原是我糊涂了。”

“此话怎讲?”

“百日不得剃发的丧制,我一时误记了时日,竟在九十九日时违了礼制,却也该罚。”

胤礽闻言怔了怔,随即走过去,伸手将他半搂在怀里,叹道:“旁人若遇上此事,此刻只怕俱是悔之不及。你却好,倒跟全然无事一般。”

胤祉抬眼看他,笑道:“纵这诚郡王同贝勒之衔有天壤之别,于我却倒并无所差。”

胤礽抬眼望了望他满桌的书卷,不由笑叹道当真如此。在胤祉府中稍坐了片刻,便推说有事离去。

却是径自去往了宗人府。

很快,那负责胤祉服制的官吏便被带进一间屋子。此时他已然去了官府,形容落魄,抬眼见了坐上的人,神色里露出一丝疑惑。

胤礽坐在屋里,手边半碗茶水之中腾起的白雾在昏暗之中,显得分外明显。

待到其余人退出,房间里只余下二人的时候,胤礽垂眼看了看地上跪着的人,却并不说话,只是端着茶水一口一口地轻啜。

那官吏跪在地上,每一刻的等待都是煎熬。末了直到他膝盖已然有些开始打颤的时候,才听到了来自自己上方的声音。

“这么长时间,你可想清楚了?”

那官吏一愣,却仍是俯身,口中含混道:“太子爷话中所指……罪臣不知……”

“你大可以再好好想想,本太子有的是时间陪你耗。”胤礽放下茶碗,顿了顿,却又不紧不慢道,“只是本太子的耐心,却是有限度的。三阿哥诸事繁忙,一两日时辰不曾记得清明,却也情有可原。然而你身在此任却出此大错,要么便是玩忽职守,要么便是……蓄意陷害。若是前者,不过轻则削官为民,然而若是后者……却便是死罪,甚至株连九族!”

“太子爷饶命!”那官吏闻言身子一抖,已然伏倒在地。

“你口中虽作此言,心里只怕却不以为然罢。”胤礽恍若未闻,仍是悠悠道,“既然敢明知故犯,便定是有人为你铺好了出路。你替他卖命,定是酬劳不菲;纵然因此下了狱,他日后也自会有手段将你弄出去。你说,可是如此?”

“太、太子爷……”官吏闻言怔了怔,神情分明是被说中的心事。

“你可知,他能让你出狱,本太子便能让你死在这狱中。”胤礽冷笑一声,道,“不过,你若肯告诉我这人是谁,我许是会饶你一条命。”

那官吏伏跪在地,听闻此言却许久不开口。

“罢了,看来你的主子倒待你不错。”胤礽撩起衣摆站起身来,“你似乎也信,他定能将你弄出这地方?”说罢径自往门外走。

然而走出几步,那官吏却忽然连滚带爬地跟上来,仓皇道:“回、回太子爷,是明相,是明相!求太子爷饶过罪臣一命罢!”

“明珠……”胤礽在原地站住了脚,任他拉扯着自己,唇角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片刻之后,那笑意慢慢褪去,五指却已然慢慢攥成拳。

9

9、【零玖】 ...

毓庆宫后园内,胤礽一把挥去了石桌上的什物。茶碗酒水撒了一地,乒乓作响。

“太子爷息怒。”索额图见状立即站起身来,弓身长揖。

“人已欺我至此,”胤礽几步走到长廊处,用力捶上了红柱,“是可忍,孰不可忍?”

“太子爷在明处,对方在暗处。故他们越是这般步步紧逼,太子爷越发不可轻举妄动。”索额图上前一步,道,“毕竟皇上时刻关注的,是太子爷。”

“若事事都要这般忍让,我这太子之位又有何用?”胤礽垂下头,看了看自己脚边几株不知名的植物,略略平复了情绪,才复道,“实则我如何忍让却又无妨,只是却不欲将此事牵扯到旁人。”

索额图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胤礽的背影,顿了顿,才道:“三阿哥为人真挚,胸无城府。太子爷同三阿哥又是手足情深,此心……奴才全然能够明白。”

听闻此言,胤礽回身轻笑了一声,自嘲道:“只是若坐不上那皇位,同我亲近之人,只怕无一能得以逃脱了。”

“太子爷休做此想。太子爷乃天生储君,皇上乃千古一帝,于此事又怎会不明察秋毫?”索额图闻言,急忙出言劝慰。

“是么。”胤礽又是一声冷笑,顿了顿复又喃喃道,“只可惜正因此如,才教人终是猜不出,他明察秋毫的究竟是什么。”偏偏在这帝王面前,却又不是事事都能开口言说和询问的。所谓圣心难测,便正是如此罢。

默然片刻,胤礽忽然想起什么,抬眼对索额图道:“不日后我将随皇阿玛巡幸塞外,趁此期间,有件事还劳外叔父替我办妥。”

“太子爷尽管直言。” 索额图立即站定一揖,然而闻言心头却已然猜到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