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谁与话相思(12)

然而众皇子虎视在后,他无法保证自己不会被人抓到把柄,不会从这位子上跌坐下来。 所以借助朝臣的势力,稳固自身,是他此刻不得不采取的自保之策。

自嘲地笑了一声。这便是天家手段么?看来身在此处,迟早是要学会的。

只是这一切,却也是你教会我的。

*****

及至二人从茅屋中走出时,李德全已备好马车停在街边。见了胤祉明显是有些惊讶,然而康熙只是淡淡道:“回去罢。”

路途不远,马车徐徐而行,很快便也到了曹府。

下了车,康熙回身对胤祉道了声“到朕房中来”,便径自抬腿跨进了府门。

胤祉跟在他身后一路回了房。方掩上门,便听闻康熙道:“此事,算上你,也不过五人知晓。”

“皇阿玛放心,儿臣定不会对外人说起。”胤祉闻言赶紧一拱手,然而心下却思量着:皇阿玛,李德全,曹寅,自己,另一个却是何人?

“另一个乃是太子。”而康熙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他自幼同朕走得近,也随朕微服私访,来过几回。”

听闻胤礽之名,胤祉心头稍稍一紧,没有说话。

“你心下一定很是疑惑罢。”康熙垂眼看了看他,慢慢背过身去。然而不待胤祉开口,却复又径自道,“不过你今日也看到了,他没有死。十年来……他一直都在这里。”

胤祉尽力地回想十年之前的情形,只记得那时那人死去的时候,在宫中当真是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据说康熙亲自探望了数次,甚至用自己所学的医术为他开了药方,却终究没能将人挽回。

只是没想到,真相……竟会是如此。

“你大抵在疑惑,人既然没死,为何不将他留在宫中,为何偏生要这般,数年才得一见,对罢?”然而沉吟之际,康熙已垂下头去,低低叹了一声,“只是你可知道,这却是朕……唯一能为他的做的了……”

听闻康熙的声音里竟是带了些颤抖,胤祉抬起头,见那背影依旧高大,只是……那背影遮挡之下的,却又会是怎样的神情?

无从猜测,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康熙,也未曾想过,自己那个高大威严的皇阿玛,也会为一人,至于如此。

到底……还是一个情字么,原是人人都无可脱逃的桎梏。

心头有些震颤,却听闻康熙继续道:“实则,朕直至遣人将他送走之后,才当真明白心中所想。才当真明白,那八旗贵胄,那一世词名,于他而言,原本什么也不是。”

“只因这些……本就非他所求罢。”

听闻胤祉的接口,康熙转过身去看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却笑道:“看来你比朕懂他。”

“《饮水词》儿臣也曾看过,能写出‘不是人间富贵花’这样句子的,又如何会是恋慕虚名之人?”回想起方才那双眼中的淡泊,想来却也真是人如其词。

“他本就是这样的人,宫中虽好,却绝非他的生长之地。这些年,朕眼见着他眼中原本挥之不去的愁绪一点点散得澄澈,便知道,朕此举……是对的。”康熙言罢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收起言语之中的黯然,笑了笑道,“说来你二人不曾见过,然而方才他一眼便认出你,此刻你又竟似这般懂他,莫非当真是有些缘分?”

胤祉见康熙似乎已然从方才的情绪中抽离,便亦是笑了笑,道:“没准当真便是如此罢。”

“你闲暇之余,便去陪陪他罢。你二人志趣相投,没准倒当真是半个知己。”康熙伸手在胤祉的肩头拍了拍,徐徐回忆道,“想当年他在宫中之时,亦是喜欢结交落魄文人。除却当值,便是在渌水亭里同那些文人们把酒言欢,谈诗论道,除此之外,倒也别无所求。”

胤祉闻言正待开口,却听闻康熙复又道:“朕有时觉得,你二人着实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有些讶异地抬起头,然而却见康熙神色之中,再度浮现出一丝不自知的柔和,便垂下眼去,不再说话。

*****

次日,胤祉再度来到那茅屋之中。

纳兰容若替他沏了茶,便径自坐到了几案的一侧。

他身子似是始终带这些病,纵是穿得比旁人要多,每过片刻却仍是忍不住要咳上几声。及至胤祉问道,却也只是淡淡笑道:“这寒疾跟了我二十余年,不过陈年宿疾罢了。”

胤祉念及昨日康熙的话,定定地看着他的眸子,却见其中果真是一派柔和澄澈。此地,大抵当真是他最好的归宿罢。

啜了一口茶,四处一望,便不由被那满架的书攫去了注意力。放下茶碗,走到架前看了看,发现皆是些旧书。而这时,纳兰却开口笑道:“陛下说三阿哥嗜书如命,今日一看,果真是如此。”

“皇阿玛经常同先生说起国事?”

纳兰闻言笑道:“并非国事,实是家事罢了。人心不过这么大,国事于我……大抵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胤祉笑道:“寄情山水,便当真要如先生这般,无牵无挂。”

“只可惜,尘网无处不在,有些牵挂,却是如何也抽不开身的。”纳兰摇摇头,却道。

胤祉怔了怔,似是明白了他话中所指。忆起昨日康熙所言,原以为是自己的皇阿玛不得已背负着包容和妥协去成全着对方。如今看来,面前这人,却亦是如此。

因了一人,只怕这一世也无法真正地从尘网之中全身而退。

这二人,原是各退一步,却依旧牢牢地握着手中那根彼此相连的线。

当真是……羡煞旁人。

胤祉暗自思量着,却蓦地看到架上的一本手抄的《饮水词》。翻开来看,其上笔法遒劲妍丽,应是承袭褚遂良之风,便知应是纳兰容若自己的手笔。

方一回身,不及开口,却听纳兰笑道:“三阿哥若喜欢,便权当容若一点心意罢。”

胤祉谢过,坐下同纳兰闲话了片刻,方才真正明白对方的才学满腹,心中平添无数慨叹,只恨相逢太晚。

及至离去,纳兰送胤祉到门口,话别之后,忽然道:“回宫之后,若有机会,便替我同太子问个好罢。”见胤祉怔了怔,复又道,“这次太子虽然未曾同行,然而往日对我却是颇为照顾,便劳烦二阿哥了。”说罢一揖。

胤祉回过神来,伸手扶住他,道:“先生休要客气,我回去之后,定将替先生转达。”

上了马车,胤祉掀开轿帘,却见纳兰仍是站在一棵垂柳之下,望向这边。

长衫顾盼,柳叶如云。脑中忽地便想到挂在御书房的那图幅,不由得微微笑起来。

情到深处,便也不过如此了罢。

8

8、【零捌】 ...

江宁虽好,却也有终究只能待上一月。

临行前的当日早晨,天还未彻亮。李德全静候在车里,不一会儿,不远处的小茅屋慢慢从内打开,康熙一身锦袍出现在视线中。

然而只是朝门外跨出了一步,却有很快回身,将站在门内的人紧紧拥住。李德全见状急忙合上轿子的门帘,佯作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