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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86)+番外

所谓三折肱而成良医,凌震的活例恐怕连华陀都得跌破眼镜。

闻言一语不发,凌震只是将目光递向床头的五斗柜,隔间上静静躺著一列贝壳一类事物,似乎被所有人细心照顾,擦拭得光可鉴人;凌震将他摭起,放在大掌上轻轻抚mo:

「啊,震师哥,你还留著那东西啊……」乍见贝壳,凌巽不由得笑了起来,眼神流露回忆的满足。

「你送的,留著。」重新把溪贝送回柜中,好像多沾一点尘埃也嫌亵du。凌巽却阻住了他,夹手拿过一枚最大的,轻轻温在掌中,从中倾听岁月的流动:

「呵,想想那时候真傻,我平生也没见过海,一听见震师哥想要贝壳,竟把扬子江当大海待,还差点送了性命。难得的元宵节,全给我毁了。」言下不胜歔欷。凌震从后覆住他手,指尖在溪贝上逡巡,良久缓缓道:「喜欢。」

凌巽愣了一下,随即恍然笑道:「喜欢这些贝壳?」凌震望了他一眼,似乎欲言又止,半晌呐呐地点头:「对。」凌巽笑道:「哎,不过是些浅滩的溪贝,那天我们真去看海,拾些真正的贝壳回来再喜欢也不迟。」凌震静静看著他的笑容,开口道:

「元宵。」

这实在太过简略,凌巽也解意不能。侧著头想了一下,随即恍然击掌:「明年元宵一起去?」凌震点头,拿起凌巽掌中溪贝,按进他另一只手里,凌巽很快明白,开心地笑了起来:

「明年元宵,换震师哥送给我?好啊,不过,那也得要我明年能下山去才行。」

凝视那有些苍白的笑容,凌震忽地伸出手来。「一定。」

望著师兄认真的眼睛,凌巽展颜一笑,伸出小手相覆。

「嗯,一定。」

掌间的溪贝,在斜阳映照下静静地闪烁。

第一章 惊蛰

1

『娘,等震儿长大后,你当真会待我去看海么?』

『海有多大?海有多蓝?娘,如果有天真能到海边,是不是可以捡到真正的贝壳?』

◇◇◇

北疆的春总令人打从心底欢喜。

长达五六月的冬季漫无止尽,大雪将毫无节制地向皇城倾诉,将整年不满化作雪白,覆盖住一切有色事物,使冬天的皇城充满阴暗而缺乏生气;以致于春天捎来讯息时,人们会以更多的感动去加倍珍惜。年节的推移更让各地充溢著喜气,元宵即将到来,更挑动著好玩孩子迎春的情绪。

春是重生的季节,这句话对北地来讲是最贴切不过,对蓬莱山凌离来说,春天却是男孩玩耍的黄金时段。百花遵守季节的铁律纷纷盛开,解冻的浅溪和山坡往往是孩童最好的游乐场,从二月初开始凌离便闲不下来,白天带著风云会里年轻的弟子跑遍山脚山头,夜里再意犹未尽地溜回来。

不过今天可不行。今年十二岁的凌离最怕的惩罚不是竹笋炒屁股,而是禁足,虽然这次不是处罚,按照师尊定下的规矩,只要有新的孩子加入,全体就得待在主屋列队欢迎,说是得尽前辈职责,不能冷落后进,凌离却老大不爽,暗地里计画今年元宵定要玩他个回本。

「真是的,新师兄什么时候才会来啊?到底要本小爷等到什么时候?」

在天坛上随队罗列,春风的暖意扑面而来,凌离却无心享受。对他来说,任何等待无异于酷刑,他是凌风云从戏班子捡来的孩子,也因此常被师父调侃是「扮孙猴子长大的」。

「猴儿就是猴儿,连一刻钟都等不住啊?」

才没好气地抱怨,凌离身后的声音令他顿时老实。踏著稳健的步伐走出长廊,凌离在蓬莱唯一的克星就是这人,年仅十六岁的凌语早熟的令人钦佩,虽然凌离的说法是「少年早衰」,不可否认风云会上上下下,从不良师尊到凌艮养的狗,没有不尊敬这位老成持家的大师兄。

「大家都到了吗?别让师弟久等了。」

注意到凌语身后还跟著个人,凌离很快打量起蓬莱的新住客。本以为又是个流鼻涕的小鬼头,才照面凌离便吓了一跳,外表比凌语大上一两岁,来人只穿了件粗布麻袍,袍襬却拖不到地,高大的身躯将凌离笼罩在阴影里。

他叹了口气,看来凌语总算可以摆脱风云最糙老师兄的封号了。

更引人注目的却非身材。凌离微微一颤,少年扳起如石雕的脸上有一道长疤,不是小孩顽皮意外划伤的那种,疤痕从人中横跨至眼角,不单将一只眼生生废了,原先端正的五官也因此断相;配上堪称杀气的眼神──凌离忙低下了首,立时放弃收编新人做小弟的念头。

「怪了,兑师弟呢?」

环顾众弟子一圈,身为大师兄的凌语慎重地点著名。右首一个男孩闻问叹了一声,答道:「语师哥,凌兑他在太微星的藏书阁。」凌语皱起眉头:「藏书阁?怎么又跑那里去?没人通知他今天有新人来么?」那男孩又是一叹:「当然有,都请了三次了,他说天崩地裂前休想叫他出来。」

「每次拿到新书都这样,这回不过个十七八天是休想和阿兑重逢了。」凌离闻言叹了口气。凌语皱皱眉头,他的偏头痛又开始了:

「到底是谁又买新书进去?」一旁男孩又道:「还会有谁?前几天师尊去坊间闲逛,说什么遇见旧书摊跳楼大拍卖,一次批了五六十册回来,你没看阿兑高兴成什么样子。」

凌兑,身为风云弟子中公认最富书卷气的孩子,今年不过十一岁出头,一目十行的功力却让风云也自叹弗如。不单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只要是看起来像字的,管他是诗词歌赋小说稗类,凌兑全部照单全收;凌离和他同窗三年,还没看过这位师兄的脸──因为他连走路都把头埋在书中。

「语师哥,阿巽也还没来耶,你怎么不问他?」

百无聊赖地背著双手,凌离忽地随口问道。未料凌语闻言竟神色一暗,缓声道:

「阿巽昨晚又昏倒在灶头,全身发白抽慉,师尊也查不出原因,以往从没有这样的。休养了一夜总算醒过来,现在霜儿在房里陪他,我忙完此间的事也会过去。」凌语这话不说则已,一说整齐的队伍立时像炸开的锅,蓬莱弟子不分长幼,全数朝苦命的大师兄涌来:

「语师哥,当真吗?小阿巽又出事了?」

「有没有好好吃药啊?我就说嘛,上回凌艮带回来那什么蔘戎养气丸根本没效!」

「什么没效?那是上等滋养盛品耶,给男人吃还可以壮阳,上回我感冒……」

「你们别吵啦,语师哥,你真是的,为什么不跟我们说小巽病了?」

「阿巽好可怜喔,我要熬碗鸡汤去看他……」

蓬莱新兵瞬间被冷落,病人显然魅力无法挡。见少年神色木然地立在一旁,凌语拿出大师兄威严(虽然常常被忽略),插腰横眉扫了天坛一圈。「安静。」不用太大的音量,凌语的声音自有一股温和魄力,十多个小毛头立时噤声立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