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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547)+番外

「在下是御前一品帶刀龍禁衛統領刑天,奉陛下之命,前來羽化與其會合。」

未料少年聞言又笑起來,笑得比之前更為爽朗,害刑天的嚴肅瞬間破功:「他要你來和他會合,卻沒有告訴你他在那兒?」刑天老臉微窘,真不愧是當年一掛的損友,世界對他們而言,不過可供遊戲的場域罷了:「那個……主子他……比較隨性了點……」

似乎看出這位長年保母的老實骨性,少年再無良也不敢戲弄,手指輕輕一撥,刑天嚇了一跳,兩枚迷你的人形傀儡竟驀地現身兩人之間;

少年十指纖如流水,傀儡也隨他的指舞而動,仔細看去,右首那個倒像極了李鳳,眉目眼神無不傳神,只是穿著不符性別的湘袖襦裙,但刑天從小看遍李鳳男女裝扮,倒也不覺有何怪異;左首的傀儡卻活脫脫是眼前的少年,仿製得微妙微肖,同樣也戴著面具。要不是真正的少年呼吸時胸口猶有其伏,刑天忽然生起一種奇妙的感覺,亦即少年和傀儡,本就沒有什麼區別:

『好久不見了,小蘭丸。』

少年姆指一動,右首傀儡向左首鞠躬,刑天微微一愣,這才醒悟對方是在重演主子的現況。這般說切入就切入,少年的生活恐怕也和傀儡連成一氣:

『湛廬君,好久不見。不過你明明比我還小上一兩歲,每次都喚我小蘭丸,這可是大哥哥的專利。』代表少年的傀儡也輕輕一躬,雙手微舉,似乎代表歡喜,李鳳的傀儡也舉起了手,縱然娃娃沒有表情,刑天卻能從少年細微的肢體語言,讀出它們的喜怒哀樂,不禁嘆服:

『才學會說話沒幾年,就變得這麼伶牙利齒,記得以前你不透過傀儡,連哭和笑都不會呢。』

乍然重逢李鳳戲謔中微帶無賴的嗓音,刑天油然一陣感動。心中也訝於少年的本領,傀儡師口唇不動,只十指繁忙地在胸前舞動,卻能搬演世間萬籟,刑天在京城時也曾聽主子提起「腹語術」,未料竟是如此出神入化的技術:

『因為這幾年來,不只我的靈魂流入傀儡,傀儡也呼應著我雙向流動。不過對我而言,兩者從一開始就沒什麼分別……湛廬君,找我有什麼事嗎?』

『哎喲,好無情喔,蘭藺生,老朋友就一定要有事才能找麼?』

刑天看見少年傀儡揮了揮手,似乎有些無奈:『我會害怕啊,湛廬君,我現可是一介小小日出平民。大哥哥曾說過,像我們這種人,一但想不開涉入政治領域,就會變成很可怕的怪獸。』李鳳傀儡眨眨眼,道:

『你也會怕?對你來說,世人的爾與我詐不也僅是場傀儡戲法?』

『因為我現在……有了想陪伴的人,在陪著她走到盡頭前,肉身的我還是暫時別出什麼事比較好。』李鳳傀儡欠了欠身,真神奇,明明是傀儡,刑天卻仍可讀出主子狡狹的笑容:

『你的女徒弟嗎?』少年傀儡搖了搖頭,做了個嘆息的動作:

『我就說嘛,戲者一但掌握了權利,可是會化為怪物的啊。』半晌又道:『究竟有什麼事?你不會做無謂的探訪,不是嗎?』

『既然你非要把我解釋得無情無義,我也沒有辦法。』代表李鳳的傀儡又掩嘴笑了笑,稍稍正了正色:

『我家有隻笨狗,幾日之內應該會尾隨著我抵達此地,我不方便直接見他,但有事令他去做;我知道你找人的能耐,請幫我把這東西交給他好嗎?順便告訴他,如果他膽敢為了我的安全私自行動的話,回京城我就剝了他的皮!』

刑天一愣,李鳳傀儡忽地轉了個身,一張唐紙封成的信箋乍現傀儡掌中。傀儡單手插腰,一面頤指氣使地將信遞到刑天面前,樣子像極了李鳳平日的模樣。刑天不自覺地起身:

「啊,是,謹遵聖命!」

雙手接過信紙抬起頭來,卻見房裡的學徒俱都瞅著他笑,原來早已觀賞多時,才知道自己失態,忙吶吶地又坐了回去。少年微微一笑,掌中傀儡優雅地朝觀眾鞠躬答謝,也沒見他怎麼動作,傀儡竟已憑空消失掌中:

「我信已帶到,刑先生若有急事盡可自便,不過同榻之邀仍然有效,如果刑先生不嫌棄的話。」

聽到「同榻之邀」,刑天臉上一紅,雖然隔著面具看不清真面目,刑天直覺得認為面具後該是驚為天人。見少年整整衣襟似要出門,刑天忽地直起身:

「那個……恕在下冒昧,蘭丸大人,您和主子……是什麼樣的朋友啊?」雖知窺探主子的交遊並非人臣所應為,然而這偽少年自有一股與李鳳類似的魅力,讓他不由得不好奇,這種魅力在那個經常把主子邀出去喝茶的皇朝畫師身上也可窺見一二。

「我說過了,我是藝人,你也可以稱呼我們戲者。而你的主人,在某些方面也是這樣的人。」

「戲者?」刑天一呆,少年撫著門柱,微微勾起了唇:「我在戲臺上搬演戲劇,讓觀眾和傀儡隨著我的意志起舞;而那個人在權力的高臺上搬演戲劇,將天下蒼生玩弄於股掌。我們都是天生的戲者,只是發揮的場域不同、影響的範圍大小有異而已。」

見刑天兀自征愣,少年從唇角扯起神秘的笑,右手一動,一枚素體傀儡竟又乍現指間,他一面舞動一面步出房門,留下令人費解的歌聲:

『我有一個傀儡娃娃,它失去了右手,在夜裡哭泣;於是我給了它右手,它笑著向我揮手。我有一個傀儡娃娃,它失去了眼睛,在夜裡哭泣;於是我給了他眼睛,它開眼凝視著我。我有一個傀儡娃娃……』

◇◇◇

獬角簡直快抓狂了。

雖然那個混蛋留下一句「明天早上之前到麗春院來找我」,可是獬角走遍了整條洛神花街,什麼百韻院、花蝴蝶、玉樓春的鬼妓院都走遍了,就是找不到半家叫「麗春院」!這才醒悟他家主子只是隨口說說,反正小說裡的妓院一般都叫麗春院,竟然連他也覺得理所當然而沒有追問。

天下飄起綿綿的細雨,三月煙雨愁殺人,獬角覺得身體越來越沉。不只是肉體上的,更是心靈上的至疲,拖著蹣跚的步伐,懷裡的冰涼令他驀然驚醒。緩緩取出黎珠所贈的短劍,黑色的劍身流露出透骨的寒意,讓素來殺人不見血的文臣心頭一凜,像怕被燙到似地又收了回去。

他應該立刻扔掉的……太荒謬了,刺殺李鳳?他怎麼能做這種事?

雖然他曾想過要叛主,但從沒考慮過以這種型式。李鳳的武藝近臣們都知道,那是屬於外星人等級,只要他的主子願意,動根指頭就能讓他從地球上消失。

或許也是因為如此……那個人才如此放心的和他結伴遠行吧?

『五少爺,如今他對你好,只是拿你當玩具,玩膩了,總有一天你會被他棄之如蔽屣。』

黎珠的話再一次打在他心頭,明明是早已洞悉的關係,由故人嘴裡剖明,獬角卻格外覺得心悸。他覺得自己背叛了什麼,揚棄了他年少時期某種視為珍寶的東西,在不知不覺間墮落沉淪,終至身陷泥濘。更可怕的是,他明知道逃脫的路在那,卻遲遲不去實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