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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521)+番外

虽然始作俑者不是他们,精卫也知道怪不得杜衡和刑天。但天知道她多想看到一个井然有序,就像古书记载那种君臣和乐、鼎鼐调和的美好国家,为什么现实总是不从人愿?

看杜衡一脸倦容,冠帽歪戴一旁,随便披了件肯袄便匆匆上阵,虽是三位副宰辅里最年轻的,十六年来服侍李凤的精神虐待也替他平添不少皱纹。由于不是正经读书人出身,战事稳定后李凤便安排他进太学。也亏得杜衡一颗心玲珑聪慧,又懂得抓时机上进,不用李凤特别安排,弘和初年取得进士及第,尔后飞黄腾达,自是不用细表。

刑天命运相对坎坷许多,鼻青脸肿似乎成了他继豪猪胡后的最新造型。而且精卫怀疑李凤根本就在整他,先是说服刑天年纪不小,面上光溜溜不好看,硬是叫他去留胡子;留了胡子又嫌他太丑,不准刑天随便出现在视线范围,搞得他保护主子还要躲躲闪闪,更给了李凤脚底抹油的大好机会。

「拜托,秋官决斩一定要他钦点,就是重大刑案也得侦询他的意见,这是皇朝千年定制,否则姑娘以为我想啊?可以不用找他的事情我早叫大理院那批老头彻夜办妥了,要等这个三天逛花街、五天出远门的上皇决策,犯人大概都等成仙了罢?」

低声抱怨,杜衡还得不住斜眼往李凤瞄。这位皇朝至尊对下人脾气之差,从皇储时代便朝野有名,梁蕖为此上谏多次。但獬角轻描淡写一句:

『你得多留几个以后替你挡刀子的笨蛋。』

虽然这种理由好像很缺德,倒也挺合李凤胃口,从此文武百官的命运才被拯救,不会在新官见驾时就因多看旁边的答应一眼被上皇亲手宰杀。

「其实在陛下身边,我每天都以为明天会被砍头,每天睡前就默念一次遗言,结果就这么过了十六年。」苦著脸自嘲,杜衡悄悄放下书简。

「啊,其实主子如果一整天都没踢我吼我,我反而会觉得怪怪的,晚上睡不安稳。」比苦命,大约没有人比这年资三十的奶爸劳苦功高了,从小看著恶魔长大,刑天最大的收获就是耐打。

「再有人死在御书房里,我非叫主子自己清地板不可。」精卫面无表情,这个只会给人添麻烦的暴君,不好好教训绝对不行。

「不过嘛……习惯了,其实也还不错啦。」见李凤皱著眉在一旁翻弄多出来的工作量,陷入自怨自艾的回圈中。杜衡双手背在脑后,放轻声音道:

「平常忙得像条狗一样是没错,但遇见大问题时,总有种安全感──很奇怪,明明知道陛下决不是个值得倚仗的人,阵前乱箭他会开溜、国家倾颓他铁定第一个逃跑,但等真的撑不住了,想望后一倒束手不干时,我竟然莫名的相信他会在后头接住──」

「然后一脸轻松地跟你说,『别担心,其实我还在后面盖了一堵墙』──」刑天笑著接口。

「最后趁你惊魂未甫、喘息方定之际,端起酒杯来回眸一笑:『顺便告诉你,刚刚那只是场游戏而已。』」怨叹意味纵使大于玩笑,精卫终于也不禁莞尔。

是啊,与其说百官都不信任这位新王──或者说不知道该在那里找到他,李凤就是李凤,敢大言不惭地以女娲伏羲为帝号,这位上皇的本领就在此;当世界不顺他意时,他就另造一个,开天辟地,唯我独尊。精卫相信李凤可以做出任何蠢事,却无法想像他跪地求饶的模样。

「不过也希望主子管管自己,至少别不声不响闹消失。否则属下实在担心,作梦都会梦到主子被人刺杀。」托著腮须,纯钧的托附犹言在耳,刑天这御前侍卫恐怕是有史以来最难做的。

「这就要靠女人了。要绑住一个男人,没什么比一个爱他的女人更有效了。精卫大姊,你要加·油·啊!」暧mei地推推精卫肩头,杜衡扬起笑容。老实的婢女顿时全身通红,刚才冷却的火又熊熊复燃。

直到如今,她仍不清楚自己对李凤的感情是什么,对她来讲,她想要的是个安和乐利的王朝,而能让她达成梦想的只有眼前这个男人,所以她帮助他追随他,至少最开始是如此。她也深深明白,李凤并不能给她一般定义下女人的幸福。

但就像李凤的哲学,这是她的天命,即使并非最好的结局,她也甘之如饴。

「这是什么?」

三个人正笑闹,李凤的声音蓦地打断众人。啪答一声,一封形制特异的纸签自膝上成堆的奏折间滑落。举起唐纸敛成的信封,李凤以指展卷,透在夕阳下观看,精卫恍然道:

「啊,主上,那是日出的请柬。日出若叶家族遍邀各国世家,参加长公主若叶千姬的寿辰,以往从不曾有这样惯例,方大人猜测这其中别有隐情。从公主今年二十有六还待字闺中看来,祝贺寿辰是虚,觅得良配才是真的。」

说这话时脸上一红,因为精卫自己也二十八九岁了;似乎没注意到婢女的窘态,李凤兴味地抚了抚下颚:「日出啊……自从庆武三十八年随父皇去过一次后,好像就再也没踏上去过,啊,那里的温泉实在是绝品,还有陪浴的女人也不错……」

「主子,想都不用想。」那不知道李凤肚里乾坤,御前秘书第一时间否决。

「哎哟,精卫,别这样嘛。你想想,自从弘和三年远赴茱萸楼以后,我已经好──久都没有出远门了耶,京城这么闷,我都快给闷笨了,你不希望皇朝有个笨蛋上皇罢?」

这是一国之王说得话吗?屋顶上三人一致摇头。「没关系,本来就已经够笨了,再笨也笨不到那去。」精卫面无表情;杜衡额角淌汗,叹了口气道:「主上,你也为我们这些办事的人想想,日出也不是多近的地方,要去个十天半月,皇朝就真的亡国了。」李凤横了他一眼,没良心地反驳:

「反正有粱蕖和獬角在,古代皇帝微服出巡个半年都没出什么事,不过玩个把月,我就不信你们那么需要我。」这话倒也是实话,只不过梁蕖恐怕会当场昏厥就是。刑天搓了搓手,嗫嚅地道:

「可是主子……微服出巡不比国外,若让日出知道赴会的是人皇,不知要慌成什么样,主子的安全也……」这才是他最头痛的事,光是李凤半夜出门找人单挑就已经够恐怖,何况到国外去,更不知会闹成什么样;未料李凤抚了抚下颚,竟捉狭地笑了:

「只要不是以人皇的名义,那就没问题了罢?」

「什么?」这回是三人异口同声。

「精卫,我记得纯钧离开的事……一直没有对外公开,就连京城的百姓也未必晓得罢?」

精卫愣了愣,对于胞弟的离开,李凤情感上始终无法接受。长期保留宰辅的大位不说,连提也很少提起,好像只要大家不说,纯钧就仍然待在他身边一般。如今听主子主动提及,精卫心中泛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主上,你该不会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