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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515)+番外

「杀人不过头点地,真要做谁阻得了?君无戏言,现在皇朝的未来,就在你手中这把剑上,如何?卖你的情面可够大了。」

下意识地抚向逝去的单臂,自从残疾以来,獬角一直认为自己身体虽残,精神却比任何人都强韧,如今面对生死考验,他竟首次浑身发颤。大殿外从没有这样静过,历史决定在转念之间,再无比这更沉重的抉择;只刑天悄悄踱了踱步,准备等獬角一对少年不利,就要率先抢救。

然而獬角知道,其实历史的转向,早已决定了。

望著少年始终笑谑的眸,獬角双目寒光一潋,谁都以为他要持剑行凶。未料剑到半途,独臂忽地转刺为托,獬角单掌横持长剑,跪倒在李凤膝前:

「罪臣张错直,残疾之躯茍延于世,承蒙殿下不弃,愿以一己之力效犬马之劳,戴罪之人无复多言,谢……陛下隆恩!」

惦惦手中长剑的重量,少年俯望獬角叩首的背影笑了。他知道,这把剑的又多了道刃锋。

正思索间,行宫外却蓦地传来警报:「太子殿下!滇王领滇王府家兵并京城一班金吾宫卫,硬是要闯进宫中。羽林军拦不住,怕要起冲突了!」刑天和少年对视一眼,后者咬牙一笑:「果然来了。」掉头朝共工道:

「共工,你和滇王不宜正面交锋。听好,你代刑天的位置,领著詹事府官兵照原定计画做,你明白的。刑天,你扶著我到凤仪殿阶前去。」共工抬首凝视少年半晌,似是有所迟疑:「可殿下的伤……」少年剑眉一挑,喝道:

「快去,别误事!」

共工这才躬身退下。背影才在柱后隐没,宫门忽地一阵骚动,几声惊叫远远传来,少年颤抖地登上玉阶,冷眼凝视涌入的官兵,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同父异母的兄长,滇王雍和。似乎行色匆匆,连军服都未及穿妥,腰挟三尺令剑,一面大吼一面冲进殿来:

「让我进去,为什么不让本王进去?发生什么事了?本王要见父皇!」

几个近卫百拦不住,雍和冲至殿前,蓦地和少年目光相对,心中一凛;却见宫内气压甚低,连同少年在内,宫娥并宦官都反穿了衣裳跪倒在地,只听得一片哭声,丧纛在大风中翻飞鹰扬,雍和脑中一晕,兀自不敢确信;一个老臣扑过去跪倒,拭泪稽颡道:

「滇王殿下……殿下,陛下……陛下遭奸人暗算,大行去了!」

「父皇驾崩了?!」雍和一阵慌乱,这消息宛如一道巨雷,重重击在滇王引以为傲的自信上。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环顾森然罗列的殿宇和梁柱,雍和第一次体会萧墙的冰冷无情:

「你说谎!父皇……父皇活得好好的,那这么容易死?本王……本王要见他,让我见他!」神智慌乱,竟连敬称也忘了,握剑的手一紧,就要冲上前去,却给羽林军官叱回。

「滇王殿下,陛下……先王不幸遭反逆暗算,臣等救驾未及,您要节哀。」

见太子只是抿唇不语,梁蕖冷静地踏前一步代答。雍和运臂一甩,多练戎马果然不凡,连羽林卫也猝不及防,提剑冲上台阶,共工忙上前一步,以免雍和失控之下伤及少年:

「父皇怎么会死……这不可能,不可能!是你,是你这小子杀了父皇!」

这话让四下无不倒抽一口冷气,少年依旧倚在刑天怀里,脸色因失色而苍白,面对雍和遥指的剑锋,他眼神平静,只是一语不发。倒是梁蕖看不过去,沉声道:「滇王殿下,请自重。」雍和长剑一挺,忽地仰颈大笑起来:

「我自重?你叫谁自重?本王知道父皇有难,寿宴惊变,不惜违悖宫制,冲著和宰辅作对也把兵源调来,为的就是尽人子之道,保得父皇无恙!结果呢?我辛辛苦苦夤夜赶来,你们这些人却跟本王说父皇驾崩了?父皇……父皇陛下!你给儿臣开开眼,开开眼哪!看看这些孤臣孽子,除了坐在那以逸待劳,就会说些鬼话欺骗天下人!」

这话虽狂妄了些,然给滇王哭叫起来,倒也入情入理,几个老臣想起李夔一世英名,竟给几个无名刺客毙于行宫,无不伤感起来,看著太子一行人的眼神也多了些怨怼:

「父皇,你开开眼啊!再看儿臣一眼,再看……」

少年依旧平静,半晌竟推开刑天,缓步踱至滇王面前。连雍和也吃了一惊,失态的眼盯著这小自己一轮的弟弟,洁白衣袂上血迹斑斑,雍和素来鄙夷少年,然而如今,那在他眼中荒淫无耻、一无是处的太子,竟破天荒令他战栗。冷漠的黑眸静静一扫,勇健如他也不禁倒退两步:

「皇兄说得不错,父皇确实是我杀的。」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大惊失色,刑天大喊:「主子!」少年却摇了摇头,两枚乌黑的眸子凝视兄长,清澈的令人心悸,雍和又退了一步:

「凤虽学武不精,好说也是以武建国的李家子孙。父皇在身侧被戮,身为人子竟不能舍身相救,反让父代子亡,如此与手刃父亲何异?天纵可恕我,我亦不能自恕!雍和皇兄,你一剑果决了凤罢,如此太子,有何颜面自尊于大统?」

这话说得满殿动容,见太子浑身颤抖,伤痕累累,又想他亲眼目睹惨剧,犹要受此责难;加上太子年轻英秀,纤弱英俊的面容格外惹人怜爱,顿时俱都不忍起来,几个随雍和赶来的宫卫也都退了下来。獬角眉角一抽,知道此时是关键时刻,蓦地登上栏槛,大喊道:

「先王既崩,太子理应承父志,以报国仇。太子有令,宫门内弃械去服,为先王致哀!」雍和被这话打醒起来,见自己带来的宫卫一阵骚动,竟有人已放下武器,忙举剑回身大叫:

「不可以,刺客既敢深入禁宫杀我父皇,不揪出凶手,本王不能罢休!」

众兵听雍和一喊,又都犹豫起来。獬角冷冷扫了他一眼,沉声道:「就是揪出凶手,也需由太子调兵遣将,滇王何德何能,胆敢指使宫卫?」雍和情知理亏,索性不去理他,登高一呼道:

「是忠君爱国的,就随我杀入行宫,尽殊乱臣贼子,替父皇报仇!」

宫卫里混了不少雍和家兵,闻言无不举械应和,一时场面大乱,杜衡毕竟机伶,知道此刻一但容他们入宫,不旦事后难以收拾,太子一干人性命也难保。于是咬牙大喊:

「太子在此,陛下在此!是我朝子民的,现在就放下武器,原地坐下!」

「陛下未死,给乱臣囚在宫里!王府的忠民,随滇王进宫救驾!」

大风虎虎,吹得宫树乱颤。蓦地一队鸾驾现于门外,掀帘竟是雍和的母亲魁妃,显然看出情势不对,已有几个不好事的宫卫当真坐了下来。少年微感讶异,平素见魁妃沉默少言,只会咬李夔的耳根,未料临事如此机变;的确,与其以报仇为藉口,上皇未死是动摇己方最佳的流言。

这话又让行宫大乱,谁也不知那个说的是实话,混乱中几个滇王府死士已登上台阶,和羽林军大打出手。顿时惨叫声、咒骂声、刀械交击声不绝于耳,前一刻如丧考妣的行宫,如今竟成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