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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499)+番外

「皇朝的星空……还是一点都没变呢。也只有如此广袤的土地,才能含纳森罗万象的群星。加拉太,你说是不是?」摆首对随侍身旁的少女一笑,女祭司再度望向星空,眯起眼睛,语气竟忽地一沉:

「金星黯淡,坠于东方,星zhan有过指示,皇朝将出大事。」

粱蕖心中一突,童真的言语忽然和现实接轨,分不清神都使节所言虚实,只得更提耳细听:

「好不容易以弗所家族后继有人,神都安定可望,万一东土的人皇出差错,又不知会惹出什么事端。上帝既让我和皇朝有缘,姊姊才让我来旁作观察,加拉太,你派人加强驿馆周遭的安全,星占猊下既然特地遗言,会出事的话当在今天。」

微一抿唇,粱蕖总算隐隐记起,传说神都有位先知,神都之所以能洞烛机先,静观世局,五十年来国泰民安,先知的能力功不可没;如今竟预言神都大事?见女祭司领著众人又赏了一会星夜,这才鱼贯随来接的车驾而去,粱蕖步出柱影,在侧廊上来回踱步,心跳不自觉加快起来。

「外头是梁蕖吗?进来罢。」

正踌躇间,猛听房内传来叫唤,饶是今晚心神不宁,竟踱至太子寝室前还浑然不觉。詹事府官员早持戢横列一排,一副严阵以待,梁蕖忙在槛前跪倒:

「臣铸钱监典事方浩,给太子殿下请安。」

官兵涌上前来搜身,却听门内一阵轻笑,是他所熟悉少年太子随性的笑声;粱蕖正自旁徨,竟不由心头一暖:「不用搜了,我信任方兄,让他直接进来罢。」

门前宫婢答应一声,随即掀开单扉,夜风贯入斗室,生起一室清凉。粱蕖迟疑地探了探头,却见太子少见地端坐桌前,手持毛笔,不知在纸上摆弄些什么;半晌侧首起身,绕桌看了又看,似乎不甚满意,揉成一团往旁一扔,抓了张纸又重新来过。桌上尽是急就章的颜料笔架,脏污的纸团散落一地,抬头看见粱蕖仍旧跪倒在地,顽赖的笑在秀丽脸容上扬起:

「都说进来了,还跪在那做什么?嫌平时跪得不够么?」言毕伸了伸懒腰,少年索性抛下不遵懿旨的笔,又嘀咕道:「真是,果然风雅的事物只和纯钧有缘,我这一辈子休想和艺术攀亲带故。」

门口的脚步声闻言踌躇,踏进门槛又跪倒下来,少年一奇,扶案而起,正好看见年轻典事伏下的后颈:「太子殿下夤夜召来微臣,不知有何要事,如今行宫凶险,还请太子尽快吩咐为是。」

少年愣了一愣,他选在这时间单独接见梁蕖,任谁再迟钝都知道太子私下结纳的意思。而这小小典事竟不领情,一上来就用这话堵他,少年不禁一笑:

「你又来了,方梁蕖,除了上回拦路骂我为何调走你长官外,你见到我每次就只会跪,嫌我生得难看,不想抬头看我吗?过来坐著!这又不是东宫,理那些繁文褥节做什么?」谁知对方仍长跪不动,只是抽起眼线乜了少年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

「臣一介六品外官,当不得殿下如此礼遇,恕臣不能接受。」

说罢再次伏地叩首,少年大感头痛,他有自信让天下女人打开双腿,却没能耐叫一个男人抬头?这大他五岁的少年文官除了容貌,个性倒是十足得他老爸真传,而且青出于蓝,都快变绿了:

「我们就不能像那天客栈里一样,把酒言欢,称兄道弟么?」

梁蕖神色闪过一丝异样,头垂得更低,压著嗓子道:「臣当日丧心病狂,律令智昏,这才如此荒唐,冒犯之处,还请太子殿下海涵。」少年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在他面前一跤坐倒,微甩柔顺的长发,两手捏起他耳朵硬是一抬:

「混帐东西,这道歉我不接受,你敢说你从没把我当过朋友?」梁蕖神色依旧肃然,只是眉角微微一抽,犹豫在眼里徘徊半晌,旋即坚定地收了回去:

「是,臣从不把太子殿下当朋友。」

少年一愣,佯怒反问:「你不把我当朋友?」梁蕖据地又是一拜,整容道:「梁蕖是臣,殿下是君,臣以事君之礼待殿下。」少年又拉起耳朵,雅然一笑,这回与他四目交投:

「君臣就不能做朋友?」梁蕖呆了呆,视线被强制抬高,少年稚气但稀世俊逸的脸容近得几可触摸。李家以武立国,纵使历代君王不缺风liu倜傥之辈,但俱都偏向男儿的剽悍,纯钧和少年的却例外地遗传其母鸾后,眉目间充满少年的纤细美。

比起太子来,梁蕖的相貌至多只能用「奇貌不扬」形容,加上他过于木讷,男女之事完全吃不开,今年已过二十还没论及婚嫁。招架不住太子的柔情攻势,梁蕖下意识移开目光:

「太子殿下若无吩咐,恕臣另有要事,不能奉陪。」

说罢竟起身便行,不敢多看少年一眼。未料才背过身去,猛听身后一声巨响,梁蕖惊得抬起头来,只见太子不知何时取了个木箱甩在桌上,箱面陈旧,体积甚大,不知装著什么物事。纤细的指轻轻挑开盒盖,少年似也明白不能和这木头打哈哈,摆起难得的肃容,缓缓道:

「梁蕖,你觉得现在的皇朝如何?」

未料太子开口便击中他心中所思,梁蕖一呆,踌躇半晌才叩首答道:「臣一介微官,不敢妄言朝政。」少年冷笑道:「士大夫以天下为己任,这是你亲口和我说的,怎么今天反而道学起来了?我不是要你评议朝政,身为皇朝的百姓、轩辕的子民,我要听的是民心!」

太子的话直像雷击,句句烙印在心。梁蕖浑身一震,几乎就要脱口畅言,但他受宦海所毒太深,早已不是当年的莽撞稚儿,抬首见少年星眸闪动,似在等他发言,梁蕖跪直了身子:

「佼天之幸,陛下治国有方,皇朝国势如日中天,声威远播、四夷来服,臣等同感……」话到半途已给少年冷哼声打断,梁蕖得承认这辈子从未如此心虚:

「很好,很好,」少年笑容更冷,猛地将木盒倒置,大量卷宗似的事物倾泻一地。少年愤然执起几卷,便往粱蕖脸上扔去,语气盈满讽刺之意:「你说的倒贴切,不妨自己看看!这就是文武百官口中『声威远播』、『四夷来服』的皇朝!」

蓦然被一大叠卷子击中,梁蕖也自一愣,半晌才拈下几张细看。却见上头歪歪扭扭全是墨迹,从写字紊乱的程度让梁蕖轻易判断这出自太子手笔,而且并非新制,墨渍泛著风尘仆仆的裂痕,纸的质地也不统一,有的甚至是典事从未见过的兽皮,上头一样密密麻麻画满了线条:

「太子殿下,这是……」

「两年半前我曾独自离宫,到西地,到皇朝各处游历。」

按膝重重往椅上一坐,少年怒气未消,秀眉在额心堆垛成优美的弧线,梁蕖看了他一眼,终于肯站起身来:「微臣知道这事。」少年抿唇望向天外,神经质地冷笑一声:

「那年我才刚满十三岁,晋封为太子却已过了九年,说来也真好笑,做了九年储君,我连我未来将统御的国土生得怎样都不知道。有一回我央著父皇给我看皇朝地图,他叫宦官从陈旧的书架上搜了一分出来,上头缺页漏字,加上父皇长年南征北讨,地图根本来不及更新,邻界也早已物换星移。我看了半天看不出个所以,就问父皇,没有地图要怎么样了解国家?你猜父皇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