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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492)+番外

「在想什么?酒都快溢出来了。」

正怔怔地出神,柔和的嗓音春风般吹入耳际。杜衡这才猛一抬头,因为少年嘱他随侍身侧,特别再替他加补奚宫署少司酒的职,才能在殿内进退侍酒;纯钧挂著浅浅的笑容,在仪官搀扶下缓缓入座,杜衡没料到他会和自己说话,却见他呼吸微促,脸上仍旧苍白如纸,连忙低下了头:

「十四殿下!」

伏地请安,杜衡心中忽地泛起一丝疑念。皇朝的爵位分公侯伯子男五爵,其上又有王、郡王和亲王等封诰,皇子一到成年,只要不是太不成材,多少都有爵位俸禄,年纪大些拜王封地也是常有的事;就只纯钧一人,虽然身为太子胞弟,李夔却不曾颁赐任何名号给纯钧,要说是失宠,龙翼对十四殿下却算得上关爱有加;纯钧性子又淡极,自不可能主动要求什么。

「今早腿疼得厉害,皇兄硬是跟父皇求了车来,本来骑马也无妨的。所以姗姗来迟,有劳你了,杜衡君。」听对方唤了新名字,杜衡不由得一惊,纯钧微一颔首,笑道:

「皇兄和我说过了,往后皇兄便多劳你照顾了。」望著纯钧温柔的笑容,还有与李凤相似的面容,男孩不禁一时呆愣,好半晌才记得叩下头去:「殿……殿下言重了,小的自当肝脑涂地,以报殿下知遇之恩。」

纯钧又是淡然一笑,见品级较低的官员也纷纷入座;殿口低首进来一位青年,满脸忧心忡忡,却是前些日子在廷议上与滇王起争执的宰辅之子梁蕖。纯钧见他环顾大殿,眯眼望著这片纸醉金迷,似乎叹了口气,这才在末席落座,不禁留上了心。

皇子的席位则热闹起来,几个年轻的皇子七嘴八舌,谈得大柢都是白日围猎的盛况,纯钧见雍和一脸不爽,肚里暗暗好笑。虽说是围猎,有道是金枝玉叶,又怎能让龙子凤孙真和野兽搏生死?英王以来由诸子弯弓,狩猎由总苑监杂役赶来的可怜囚兽便成定例。

纵使如此,历代仍有艺高胆大的皇子不愿屈就,雍和就是其中之一;本来围猎前磨拳擦掌,务要在众兄地前一展头脸,谁料先是怀王鹿蜀意兴阑珊,巡狩途中一直若有所思,随意唤几个奚奴圈几只兔子交差了事;再来是十四皇子旧疾复发,连脸也没露便迳入轿内休憩。

更可恶的是太子!雍和边入座边咬牙切齿地想,弟弟病弱也就罢了,他这十五年连感冒都不曾得过的家伙凑什么热闹?竟然会突然肚子痛?更神奇的是父皇竟连质问查证的手续也无,就这样批准他逃过一劫,因为太子素来荒唐,除了他以外也没人计较。捏紧手中长弓,即使在其馀诸子中出类跋萃、满载而归,手下败将少了储君,雍和便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诸子献寿!」

听礼部司仪高唱。按照惯例,献上白日围猎所得为礼,是皇朝近百年来旧俗,即使抱著满腔不忿,雍和也只得将成堆的獐子、野兔和雏鹿充作晚宴佳肴;好在李夔还算卖帐,对儿子的战积颇感满意,加上寿宴欢喜,当下唤人拿了两把镶金鞘马刀赏了雍和,乐呵呵地道:

「呵呵,吾儿不愧是南疆猛将,这贺礼朕就收下了,看见没有,这才是武家风范!爱儿们要多学著点,来,皇儿,赐你坐次席,今夜诸子中你居首!」

这话说得雍和又振起精神,才扬高鼻子坐了。殿里逐渐热闹起来,五色琉璃宫灯在大殿投下炫丽的光芒,成千上万的烛火将殿顶映照的有如海底龙宫。屏开孔雀,席设芙蓉,各宫佳丽也换上七彩礼服,随乐蹁跹而舞,编钟、大吕、姑洗、排律等大乐器罗列一排,清扬激越的合声穿透云霄;箫笙簧笛等吹奏手则跪坐帐后,为壮阔的乐曲添几分悠扬。

纯钧静静跪坐左首次席,皇朝文物沿用古制,长几不过膝高,酒器或漆或青铜,型制全是民间已然废弃不用的爵、觥、尊或角缶等,微锈的巨鼎在大殿角落飘散肉香,更添几分古色古香。

纯钧素来与酒无缘,寻了半天寻不著惯用的茶盅,正想唤人替换,一只手自身后递上紫砂陶杯,纯钧呆然接过回首,对方却已在身旁一屁股坐下:「这衣服热死人了,都是尚仪局那些混帐,说什么太子得体面,也不看看现在几月天气?」

用力扯著襟子上的穗带,少年不顾旁人目光,先就卸下了白套背心;纯钧和杜衡见是太子,连忙起身行礼,杜衡伏首陪笑道:「难得看主子打扮起来,平时那些绫罗珠饰放得都起尘了。」少年对杜衡视若无睹,只顾扶著纯钧一道坐下,平素凛冽的眼神也缓和起来:

「你身子还好?我操心你的紧,大典在即,又不能说见面就见面。早上才请刑天过去,未料那混帐尽费了半日才来向我通报,也不知那里鬼混去了,气得我踢了他一顿。」

即使是寿宴,纯钧仍是一身素服,头上明月珠玉冠已然取下,长发盘成辫髻,他素畏夜露,因此多披了件纱氅御寒。本来太子该在大座随侍,孰料兄长关心自己,竟趁乱偷溜了来:「皇兄白踢刑大人了,是我闷得慌,巴住了他和我聊聊的。」少年「哼」了一声,半晌露出莫可奈何的笑容:

「你少来,瞒得过别人需瞒不过我,自家奴才我会不清楚?你倒会慷他人之慨,做得好月老!」纯钧淡然一笑,索性接过酒来递给少年:

「皇兄不许他们么?」少年不规矩地跨膝而坐,冷笑著撇过了头:「他娶几个老婆关我屁事,要为女人误了公务,我就不许!」杜衡一愣,他所认识的少年素来呼风唤雨,难有不顺心的事情。这种酸溜溜的语调还是第一次听见,简直像在喝醋。酒杯还没递,司仪便把满场热闹给截了:

「神都使者到,恭祝龙翼陛下六十寿辰!」

「神都?」

少年和纯钧对看一眼,心中大感意外,虽然为著礼貌,举凡大陆各国有重大活动,依国际惯例都会发帖相邀;然而神都地位不同一般诸国,是大陆上公认的中立国,举凡神都的意见仲裁,各国道义上有遵守义务。就是外交贸易,礼仪上对十字的祭司也需敬重三分,和远在西南离岛的龙族一样,如非必要,神都也难得迂尊降贵。

神都这回竟会来献寿,那可真是前所未有的破例。席上一阵骚动,不一会阶前宦官掀开纱帘,一群白影浩浩荡荡翩然而入。在场官员并诸子俱都起立迎接,李夔挺直身躯,传说神都居住的都是白羽翼人,首都是浮于半空的磐石,得靠顺风振翅才能通行无阻,然而不常在人类面前现身;连纯钧也好奇地探出头来,只有少年一脸安静,彷佛早已司空见惯。

「这就是神都的白翼人啊……」

清风从殿外卷入,解消不少暑气,纯钧对来客打从心底感到舒服。没有众人想像的翅膀,使节团个个身著白衣,颜色不一的长发整整齐齐束起,青一色长杖在阶梯下顿出清脆回响;虽不至个个倾国倾城,清晰的轮阔宛如白玉雕琢,油然一股圣洁智能,百官并诸子俱都大气不敢出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