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五占本纪(412)+番外

「果然很像你会讲的话。」

剑傲望著他,半晌摇摇头:「但这却不像你会做的事,你不是那种浪漫到认为自我毁灭可以补偿什么的人。为什么?」法师咬住牙龈,鲜血自唇角涓滴,毒药的效力已漫延到四肢。他无力直起,只得仰墙喘息,优美的足向内蜷缩:

「你说过的,任何人……都有例外的时候,没有例外,原则就失去意义了。」见说话的人双目渐失焦聚,大叔眼神闪过一丝犹豫,不自觉朝稣亚靠近一步,却给法师的挣扎挡回:

「别管我,我说过了。你的公主需要你,人生不应该后悔两次。」

无意识地回握剑柄,剑傲微一咬牙,凝视逐渐失神的法师,在毒药肆虐下燃尽生命的火光,大叔转身奔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稣亚,我还是想问你,」握拳的手微微发抖,好似云渡山上场景重现,剑傲得靠极大的意志力才能克制自己。要是有酒就好了,这时候最适合发酒疯:

「你对那个人的悔恨,究竟有没有一点……搭档情义以外的成分在?」

几乎已失去说话的能力,双眸焕散,稣亚缓缓转向剑傲。他忽然后悔了,从没见过高傲的法师笑得如此消极:

「死老头……不要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末句尾音渐弱,到「问题」二字时已悄没声息,精致的脸蛋了无生气,琥珀色瞳紧紧阖起,只馀唇角仍在哆嗦,剑傲终于转过身去,剑已离鞘:「我明白了。」转眼已消失在长街的尽头,彷佛急欲逃离,快得连法师的视力也无捕捉。

「笨蛋……」

低低地呢喃,确定剑傲已走得不见踪影,法师才重张开眼。不禁庆幸死老头放弃的早,他想隐藏的不是他的死亡,而是他的脆弱,少女的话、搭档的问题竟如潮水,淹没了独处的他;稣亚不是擅长回忆往事的人,更不惯于沉溺于过去,他怕自己会失控,就像现在这样:

「小懒猫……你在笑我罢?」

生命在唇齿间沙哑,稣亚发抖著摊开十指,将代表法师尊严的法杖一枚枚取下。这动作让他一阵晕眩,氧气像是讨厌他的肺似地,忍不住又仰头喘息,荧惑滚离指尖,在街心停下:

「你总是这样,在一旁看著我,笑著我……淡淡地笑著。可我知道,你的眼睛从没一刻真正看著我,你那颗懒脑袋里总塞满了东西,而没有一样,是我可以触碰的领域。」五指越来越轻,稣亚舒了舒模糊的视线,荧惑落地的声音轻盈,几乎微不可闻:

「小懒猫,你知道吗?为什么我还愿意再相信一次……还找人做我的搭档?那个人……起初我以为他和你不一样,是个感情未尽成熟的家伙;小懒猫,那个人说的没错,我的确是存了私心,以为这次总算可以处在支配地位,我可以走在前头,让那个人追在后头,让他的眼睛为盯著我存在……就像以往我对你一样。」

啪答,最后一枚荧惑亦滚落在地。秀长的五指捏紧又放松,原来卸除武装的法师,也不过是个凡人而已嘛,稣亚神经质地笑笑,连嘴角也已不受控制:

「可后来我才慢慢发现,他的眼睛……也总在看著旁人。小懒猫,他比你更过分,他连对我笑也不肯;那个人活在这个时空,心却活在另一个,小公主、小祭司,所有人,对那家伙来讲,都不过是偶然的过客,更遑论我……我一向都不是会被人放在第一位的角色,存在但不重要,彷佛抛在一边也能自力更生……」

无声的泪逃出眼眶,稣亚想笑几声,却发觉连声带也开始麻痹了:

「小懒猫,看来我这一辈子,终究逃不过配角的命运……你说是么?」

「真是难看啊,法师大人。」

第八章4

4

阖上双目,本以为冥神的大门已近,侵入耳膜的陌生嗓音却将他从冥界扯回。惊诧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竟不是人,而是一双骨爪锐利的虎掌。

「谁……?」

艰难地睁开眼,眼皮却抽慉得不听使唤。冷不防颈侧两点同时一凉,竟似有人扎了什么进穴口,不禁大吃一惊;五官的筋脔却蓦地一缓,呼吸斗然轻松,视线也跟著清明起来:

「是你……?」

四肢虽仍止不住颤抖,稣亚的神智倒还清楚,认出是大叔从奈河上携回的不速之客。却见她双手拈著两根带线缝衣针,刚才显然是她施针救人。

「不需要你……多事。」

大叔还倒罢了,其实法师心里多少有几分盼望他回头救人。但这少年对他而言完全是陌生人,让外人窥见他脆弱的一面,这对稣亚高傲的自尊不啻是种打击;何况不知为何,他从照面就对这少年有偏见:

「可你为什么会知道……」

「法师大人,您可真健忘啊。」

从神情看出稣亚的挣扎,彩流俐落地收回银针,为什么等到剑傲离去才从暗处出来,连她自己也不明白,按理要摊牌一起摊比较快。抛去杂思,她在法师困惑的目光下缓缓俯身,伸手拨去鬓边一缕残发,稣亚发觉她耳下竟有片烧伤:

「怎么,法师大人,这么快就忘了你想生生世世诅咒的人吗?」见法师仍是神情困惑,彩流冷冷一笑,忽地直起身来,唇角勾起诡谲的笑容:

「『别再自不量力,少了那群杂碎的保护,一对一你是赢不了我的,更何况,妖怪是永远斗不赢阴阳师的……妖狐。』……」

刻意模仿当时的口气,彩流的语调戏谑里有阴森,满意地欣赏对方逐渐瞠大的琥珀色瞳。

「你……你是那时候……的……」

宿敌的出现燃起稣亚些许斗志,双手挣扎地撑起身子,却给彩流傲慢地抬足按回墙头。惊讶一去,取而代之的是伤容之恨,法师从来不会放过胆敢亵du自己容貌的敌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早该发现的!可恶,要不是因为朔月期,早在你接近死老头时,我就该从术力的频率判断出是你这女人……你竟然还改扮成男人?」

话未说完,脸上忽地热辣辣一痛,竟是彩流抬手掀了他一巴掌,顿时指印拓颊,无法相信此等奇耻大辱,法师反倒呆了:

「你没资格骂我,西地的法师,竟敢插手管我百鬼门的闲事,还破了我的『千羽鹤』,你好大的胆子!这一月半来本座找遍天照城,好容易才找到你们两个罪魁祸首,若不是本座还有事情想弄清楚,昨晚就让你们魂飞魄散。」

稣亚抚著疼痛的颊,好容易回复意识,唇齿却再度不听使唤:「你……这女人……你果然是故意亲近死老头!可是你又怎么知道……」彩流双手抱臂,唇角扬起一丝微不可闻的冷笑:

「怎么算得这么刚好,恰恰来得及从河中救人是吗?笨妖狐没告诉过你,百鬼的主人都是什么身分?」稣亚双目一张,恍然道:

「东土的阴阳师……占事……原来如此。」

「说实在话,本座也不能准确占卜出究竟会发生什么事,要如此就和星占一样了。只是占箴告诉我『东北遇水,大吉趋利』,我才姑且一试,果然让本座逮到两条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