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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404)+番外

「终于结束了……吗?」

天好蓝,是冬日的小阳春罢?男孩感慨地仰望著。故乡的天空,在记忆中早已模糊,如果有朝一日能回去,是否也能看到一样蓝的天空?

雪地冰冷而寂静,千姬缓缓走向委地的木刀。五指抚过挟长的剑身,她知道木刀主人又哭了,自从来到新月的旗帜下,这男孩便不曾展露过笑容,她怜悯地望著他,小小脸蛋深雪里蜷缩,赤裸的上身冻得发紫。他和她一样是被遗弃的人,前者是肉体,后者,却是灵魂;

「喂,你别躺在这里,会冻死的啊,醒醒!啧,怎么搞的,快起来,我帮你!」

她笑了,是该他出现的时候,罪与赎总是一体两面,而且彼此依存。她默默地望著自屋内奔出的少年,对委顿雪地的男孩感到吃惊,野性的脸上充满担忧,宿命其实是很容易的东西,一枚石子就能激起许多涟漪。千姬看著少年将男孩扶起,知道序幕已然开启:

「好点了吗?」

从马房里带出毡毯,粗鲁地将男孩浑身裹起,少年抱著他步至檐下。

「别进屋里,」

男孩忙扯住少年衣袖,冻得结霜的眼角畏惧地缩了缩:

「他……叫我得呆在这里。」

那人一顿,低首疑惑地朝他一望。男孩也打量著他,少年有双不羁的眉,身著侍僮的长衣,额发却早已剃去,发尾挽起的月代透露出年纪,笑起来却格外稚气:

「我知道了,是被罚了罢?就在这暖暖身子总可以吧?再这样下去,你铁定冻死。」

说著朝他肩头一搡。男孩见他举止随性,谈吐间用辞从简,腔调也微带乡音,不是自己熟悉的贵族风雅;需知就算是小姓,多半也由家臣庶子担岗,眼前的少年却给人野草的气息:「你是谁?」他鼓起勇气问道。少年愣了一下,随即又笑起来:

「啊,我是岩流少主的侍僮。有人通报说,少主今天不知为何大发雷霆,说想骑马出去走走,召我过去随侍,要不是我刚好经过这里,你这条小命就完了。」男孩闻言浑身一颤,抬起头来端详少年,又低下了头:

「对不起,我刚到这里不久,谁也不认得。」少年恍然一击掌:

「原来如此,你是新来的啊。那些家伙也真是的,就会欺负菜鸟,你别担心,有我在这,他们敢乱来,我替你向少主禀报。」

男孩望著他屈起前肘,自豪地展露光洁的臂肌,知他误会,却不愿点破。重新披起上衣,男孩低头看著掌心,他从小便痛恨这双手,总是弱小、总是怯懦,要是这十根手指再坚强点,是不是就能抓住更多?

「师匠……不,我是说,岩流大人他……是不是很难相处?」

「哈,难相处吗?」爆出一阵稍嫌轻浮的笑,少年背倚著高墙抱起双臂:

「这话你可不能随便和人说,不过偷偷说实话,少主个性是别扭了点,有时让人搞不清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不过你别看他老扳著脸,其实很多时候,少主只是在发呆罢了。」

唇角逸出一丝笑容,少年忽然敛起肃容:

「但无论如何,他是个了不起的人。」

「了不起的人?」仰著小脸 ,男孩困惑地抿了抿唇,唇被冰得乾裂,他忙凑气呵了呵。少年俯望著他,半晌又抬首朝向青空:

「你不觉得吗?十五岁元服,十六岁接掌若叶家的若年寄,二十岁上头便率军打遍本岛南北,不知为家族立下多少汗马功劳。后来千年主公病倒,少主一肩扛起所有责任,诸国没有不识得他的;剑术上更是出类茇萃,三十岁前就被誉为日出第一剑客。我自小听旁人谈他,便想著总有一天定要见见他,所以才离家出走来应募。」

「离家出走?」无法想像有人自愿离家,男孩眨了眨眼。

「是啊,离家出走。」少年高兴地笑了起来,笑声很响亮,给人随兴的感觉:

「我不想把自己局限在个偏僻的町里,连个地方乡士都不如。我想做点大事,至少能待在做大事的人身边,以免像我爹一样,一辈子窝在小村庄里打铁。」男孩小眼圆睁,声音仍旧是细细的:「打铁?好像很好玩呢。」少年喷了口冷雾,眉间微露不屑:

「才不呢,爹他窝囊死了,据说我出生前他还打些刀剑武器,后来他把那些吃饭家伙融了,打了最后一把刀献给神灵,说是给我祈福,希望神灵将他铸剑的罪孽一笔勾消,不要祸延到我上头;从此竟封炉不做武器,只替邻里打些无关紧要的镰刀屠刀,你说气不气人?」

不自觉地往腰间伸手,却摸了个空,男孩注意到他腰间配有剑带,真正的剑却欠奉:

「据说我祖上世代都是锻工,从前天穗日天皇时代,还曾替皇室打造刀剑,驰名天下,天皇甚至亲自赐姓相谢,你看可有多风光;爹打的那把剑我还随身带著,不过侍僮按仪不能带刀,有朝一日我定要随军出征,让天下重新知道我月山家锻技的精良。」

男孩默不作声。脑中浮现小时偶见过几次的打铁铺,烧红的炉火、汗流浃背的工人,铁钳和槌子交击时迸出满地星火,碾薄的武器过水降温,单调的铁片便能化为千变万化的刀剑,每每让他看得目炫神迷。若能一辈子作个锻工,对他来说肯定比大名的长子有趣万倍。

偷偷望了眼身边的少年,似乎颇不以为然,他决定不表达意见,毕竟好不容易找到肯和他说话的人,男孩并不想惹他生气。

「你叫什么名字啊?是谁的侍僮?」

打量了男孩半晌,少年忽问。男孩回过神来,忙答道:

「啊……我不是小姓,我姓播磨,是……南方大名幸郎公的长子。」

少年吓了一跳,忽地从石上跃起,双臂竟微微颤抖:

「你就是那位质子,播磨殿下?」男孩还来不及回答,却见少年已在他身前跪拜而下。「不……不要这样……」无视于他手足无措,少年伏地不动,看不见五官,只能从背脊知道他相当惶恐:

「小人有眼不识殿下,还跟殿下说了这许多浑话,请您原谅。」

男孩更加困窘,眼见前一刻还有说有笑的「朋友」,如今又跟他疏远起来,他孤身一人处在昔日敌人的国土,下一次有人肯理会他,又是什么时候?一时悲从中来,旧愁添上新恨,眼泪便啪啦啪啦全掉了下来:

「呜……你不要这样,我不喜欢你这样,我只想好好儿跟你说话,这地方都没人肯和我说话,下人都冷冰冰地不理人,师匠也凶的很,我真的好寂寞……」

越说越伤心,混杂著哭声的童音含糊不清,下面句子都吞在饮泣里。少年似也吃了一惊,想安慰又不知从何下手:

「这……殿下……」男孩又大哭起来,揉著眼睛道:

「不要这样叫我!」少年更加慌起来,不自觉地将男孩抱住,小小的头胪只勉强抵到他胸口,温暖的体温让男孩哭声略止,他忙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