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五占本纪(362)+番外

清楚接收到讯息,抬首见剑傲不住喘气,才知道为了确实传达,本来无甚术力的人类几乎耗尽全身力量。望著乾爹握剑颤抖的手,右眼的伤口触目惊心,涓流的鲜血一点一滴夺走生命力,半边白发乱成鸟窝,又逃难又跳水的,早把剑傲折磨得伤痕累累,全身没一处整齐。

霜霜跨上船舷的脚步不由得收了回来,站定甲板望著他背影:

『乾爹,那你呢?』

同样是传音,气势却有天壤之别,紫发在夜风中翻飞展翼,掩映那双紫得怕人的瞳眸。刻意忽略乾女儿的问句,剑傲重新握紧因手汗滑落的剑柄,迎向萤光点点的奈河:

『你水性不好,但那乐师既可神不知鬼不觉潜上船,游泳大概不成问题。让他带著你,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上岸之后去找稣亚,他们应当还在左近……』

「乾爹,那你呢?」

早该知道霜霜执拗的个性,再多的挫折都改变不了。也不怕流星听见了,朱唇重覆原始的问句,语气截铁斩钉,剑傲想打哈哈也找不到空隙。

沉默半晌,白发随垂首泻地,剑傲忽地回首一笑:「霜儿,你是注定要活下去的人。」

不明白乾爹此语用意,霜霜怔愣,连少年乐师也凝起眉来。专心与流星对俟,剑傲说起话来心不在焉,刻意营造随意的气氛,他重新背过身去:

「蓬莱大火,你的亲人都死绝一空,你却可以浴火重生;即便遇上了无解的魂封,付丧神也特地为你带来奇迹。你是注定要活下去的人,霜儿,而我本来就是专门流血的那种货色。」

严格算起来,他和霜霜不过相识两月馀而已──是啊,别太一厢情愿,这样短暂的情谊,正常状况该在彼此记忆里连残渣都不剩。

或许有朝一日霜霜结婚生子,携家带眷路经皇城酒馆时,会偶然瞥见某个烂醉如泥的背影,届时她的脑海将闪过一抹模糊、却又莫名令人怀念的音容,试图在回忆里捕捉蛛丝马迹,然后终因年代久远而一笑置之,挽著丈夫孩子的手转向道路另一方。

然而仅仅是那半刻的笑靥,今天流的血便值回票价了

「我……从来人格没有高尚可以担任亲职的程度,去找你真正的父亲罢,霜儿,以后清明扫墓时,帮我多带两瓶好酒便行。不过碑上刻什么比较好?『酒故瘾深显考李公讳剑傲福寿不全死于非命諡笨蛋之墓不肖女霜霜敬立』么?这样好像太长了,直接写『这里埋了个笨蛋』,然后再划个箭头往下指就好了……」

「笨蛋!」

諡号这么快就开始用啦?剑傲自嘲地苦笑,骂声在广大奈河上扩散成涟漪,霜霜的音量连流星都吓了一跳。握拳站稳原地,奈河水让整艘屋型船颤了一下,少女的神情却一点不受动摇;出乎意料的平静,雷霆呐喊后是坚定的目光,直直射进剑傲的胸臆:

「你又想抛下我一个人走了,对吗?」

这种问法让大叔一呆,忆起初次从皇朝携手逃亡的那段日子。自己因为心灵上的胆怯,早有一次不告而别的不良纪录,虽然霜霜天大的仇恨都可抛却脑后,对于一些世俗观念以为的小事却往往耿耿于怀。

风吹得眼前的紫云随浪翻腾,剑傲怔怔垂下长剑,馀下的一眼也模糊起来:

「那次也是……大娘家那次也是,明明……明明就对我说什么『我的葬身之所,由你来决定』,现在呢?现在呢!你没有一次说话算话的,我总是这么相信你,总是……像个笨蛋一样,相信语哥哥、相信乾爹口里说出的每一句话,可是到头来呢?当我猛然回头,发现你们都离得远远的,在那里嘲笑我,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很久没有看过乾女儿的眼泪,已经无暇顾及流星是否趁隙而入,霜霜每句话都像镜子,映射出自己性格上的矛盾。乐师远眺船外,看似对父女反目的戏码漠不关心,耳朵却明显竖了起来:

「你说我……拿喜欢你当藉口,实际上只是要利用你,这种话,这种话……假如你们什么都不和我说,又怎么能期待我有所回应?你们总是我行我素地做著自己认为最好的事情,好像我是傻瓜,只要背著我为我做事,我就会高兴似的!凭什么我要接受这种『好意』?」

「霜儿……」

「假如你给我的『利用』就是这样,那么我现在告诉你,我不屑这种利用!还给你!」

只听甲板铿啷一声清响,黄金短剑在少女愤怒一掷下撞上船舱,旋转落至剑傲角边。沾湿的磐龙威武依旧,只是多了几分旁徨的哀愁,剑傲凝视霜霜燃烧的紫眸半晌,缓缓弯身将它拾起:

「既然这样,就到此为止罢。」

将短剑收入怀中,从不知黄金剑鞘的触感这么冰冷,剑傲从心脏到血管开始冻结。未料乾爹答得如此乾脆,霜霜反倒一愕:

「我从来不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也不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打从一开始,我就不该跟你、甚至跟稣亚、跟那乾净到找不出半点杂质的祭司在一起,既然如此……」

长剑高举,连流星也对他举止一愣,双臂蕴满气力,剑傲将久未撩拨的怒意往剑锋凝聚,残破的剑身用尽最后生命,刺破舱侧厚重的木板。水花溅迸,大叔苦笑著抚住眼伤:

「……又站在那里做什么?」

真是标准的破釜沉舟。未料对手能做到如此地步,流星为斗然倾斜的船身一愣,大量的奈河水从破洞狂涌入舱,屋型船底盘本低,裂缝随水压迅速扩大;要是不赶紧想办法离开,今晚公会的悬赏令上恐怕就会少两笔重要收入了。

知道对方同归于尽、争取时间的用意,杀手的尊严不容猎物摆布,流星再次揉身而上。

「尽量减少正面接触的机会,每回浅尝辄止,直到敌人不堪其扰,主动攻击,露出破绽时才给与致命的一击……还真是标准的暗杀打法啊。」

倚墙端坐船舷,剑傲对迎面的锤心几乎无从闪避,好在船身一沉,夺命的一记才落了空。流星当机立断,双脚在舱壁上一点,游鱼似地前贴壁而下,这便阻了剑傲趁隙偷袭的意图:

「真了不起……」

对男孩灵活的身手赞叹不已,这样的人悬赏金竟在自己之下,那些公会的人真是眼睛瞎了。不过剑傲心中也知差别所在,不如传言夸张,见过他的人其实还有不少活著;而且适才和李凤印证,有不少目击者还是大人物。

反观流星,大部分人连山中暗夜的影也没见著就死了,死前连凶手是谁也不晓得,再加上流星专挑王公贵族下手,寻常百姓的恐惧反倒少了。

「其实『流星』……不止一个人罢?」

喘著粗气,就因为流星的攻击间距太长,剑傲头一次想遁入剑意却无从启动,只好尽可能以言语替乾女儿制造机会。男孩闻言只微一挑眉,几近透明的病态肌肤在红眼下更形诡谲,剑傲右眼一阵刺痛,幸存的一只眼也好不到那去,失血造成的晕眩让他神智模糊,他摇首力持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