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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359)+番外

「给我放手……!」

双拳紧握身侧,一头金发已因长期逃难而垂落前额,稣亚看不清小祭司脸上神情,却能从语声判别他的怒气。没想到看似温吞的小羊生起气来竟如雄狮,秀发在十二月风中舞动,重重一顿祭杖,比他高上半人的白色十字架傲然在长街投下阴影,也在祭司身上种下阴霾。磊德在背后插口:

「耶里克,别理他,不过是个祭司罢了,把那木椅连公主一起抢过来!快点!」

水光,血光。

遵照主人意旨,本来也对莱翼的怒叱不以为意,耶里克触碰轮椅的手却斗然一颤,一道水线自腕部劈向喉头,好在他运动神经精良,及时闪了开来,要不如今已被切成两半。

定睛一看,果然是莱翼出的使。未料水也能铸就锐利的刀锋,抚著淌血的手背,不止耶里克,千姬和稣亚都为祭司的转变相顾骇然:

「第一,吾乃万王之神,带领汝族从为奴的苦难中脱出,汝族即今宣誓永不崇拜他神(First,I am The Lord your God, Who brought you out of the land of hard, out of the house of bondage. You shall have no other gods before Me)。」

稣亚悚然。法愿的施展自有一套繁复的逻辑性规定,越强大的法愿,就像越醇的酒蕴酿时间越长,公式法愿的酿造可能只需短短两三秒,换作大型宗教法愿可能长达十几二十分;

这就是为何常有武者嘲笑独立作战的法师,等咒语念完,后代都可以来坟头上香了。如此冗长的古语纵给莱翼背得滚瓜烂熟,规模也弥足吓人,而且似乎还不仅止于此:

「第二,汝等不可崇拜偶像,或为汝族的天地山川塑造形象(Second,You shall not make for yourself a graven image,or any likeness of anything that is in heaven above)……」

即使并非法师,耶里克也知道不能放任祭司完成祷术,从獠牙深处迸出低吼,五爪展开第二波攻势。然而神的权能不容蔑视,白发人很快惊觉自己连近身都未能,水象忠实地守护执权柄者周身,蓝眼从法愿中苏醒,乌云不合常理地往街心汇聚,连雷鸣都不必,大雨自动倾盆。

「很遗憾……『十诫』这个法愿,并不需要完咒才能施展。」

「这个家伙……」

局部狂雨依旧滂沱,稣亚痛恨雨,连忙往檐下缩了缩。同时也讶于莱翼的能力,虽然知道他属于正水象,但若非具备所谓「原生力」,人是没有权利指挥自然万物的,雨水非法愿所能求得,耶宗故事里曾记载著某人将大海分开,以救族人脱险,原生力的功能便是类此。

暴风雨越下越剧,她和千姬几乎淋成落汤鸡,莱翼却没有停手的意思:

「只是越往后,神的威能便越绝对……但对汝等而言,这样就足够了。」

惨叫声随莱翼宣言响彻街心,一直缩在檐下的磊德竟忽地双手掩喉,跪地突出眼珠;稣亚一呆,这才发现这些水从那来,即使是「原生力」的拥有者,也不能改变物质守恒的定律,从那处得水另一处必失水。

大雨自动避开半身人,磊德四周的土地竟开始龟裂,仅有的墙草枯萎化为粉末,连墙也因急速乾燥而自身难保,在磊得身后崩裂倾颓。

「小主人!」

察觉情况不对,心神的激荡让耶里克与白狼迅速拆伙,本能地奔向主人所在,白色祭杖却蓦地阻住他去路。长翼展翅,不知是否大雨的缘故,他觉得莱翼的白翼竟黯淡许多,天蓝色眸陷入空洞,这是法师不熟悉的冰冷语调:

「很痛苦吗?其实空气里本来就有充足的水分,这才能维持我们身体内外湿度平衡,一但其中一方失去了水的恩泽……」

稣亚呆立街心,这并非错觉──虽然她宁可相信那是错觉,天蓝色眸冷冷地凝视跪地握喉的磊德,莱翼的双眼澄澈不再,添入的杂质让瞳色渐次混浊,第一次感觉十字的祭杖如此沉重,背负历史,背负由生到死、由死到生的那段漫漫长路。而今所有的重量只压在一个人肩头,就是这只弱不禁风,天真烂漫的小羔羊:

「来罢……既然不懂得感谢习以为常的恩典,就让神收回,在忏悔中乾涸至死罢!」

然而如今小羊温顺不再,街心气氛丕变,感术体质强烈的稣亚甚至站不稳。椎心刺骨的压迫从血液渗透骨髓,堂堂一介法师竟无从防御。杀戮、贪婪、声色和情欲,这不像是神都的祷术啊!稣亚咬牙,就算真有这类祷术,以这小羊原来的个性也决不可能忍心搬用。

双手高举祭杖,小翼人却无半点收手意思,白艾达娇嫩的皮肤很快因失水乾裂,橘子皮般起密布皱纹皲痕,磊眼看便要浑身迸血,死得惨不堪言。

「快阻止他……」

正怔然不知所措,木椅上一双沁凉如水的手忽地自行攀附。稣亚讶然低首,千姬背靠轮椅,神色痛苦,好像有人拿著刀往她心口乱搅,单手扶住太阳穴,难受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他忽然惊觉心占说过的话,现在她与莱翼是精神共同体,要是小祭司心绪有一丝涟漪,冲刷到千姬心理便如滔天巨浪,何况这种剧烈的海啸?感受到交握处一紧,千姬连呼吸也断续:

「快……阻止他……继续下去!门……那扇门……要开了……」

门?这街心那来的门?稣亚不禁茫然张望,只是千姬情况实在危急,法师也知此时不宜推理,直觉比较有效率:

「小祭司!你这白痴!快停下来,你忘记心占是靠你隔绝心灵感应的吗?你想杀了她吗?」

虽然我不反对──稣亚在心底补上一句。对法师的叫唤全无反应,只是祷术的力量略减,耶里克终于突破重围,也不管是否被术力波及,白狼主人紧拥浑身淌血的半身人,几乎声嘶力竭:

「求求你住手!神都的翼人……请放过小主人!」

从不向外人示弱是斯堪地半身人赖以生存的尊严,耶里克却宁可牺牲换取半身男孩的性命,家系的羁绊果真不同凡响,那是种超越常理、超越情感的力量。

稣亚第一次惊觉蓝色也可以如此冰冷,远远胜过黑眸的震憾,十字祭杖再次遽递向前,点在耶里克和磊德怀抱间,平时走个路也能跌倒十次的莱翼动作竟如此敏捷,白发人一时脑海空白,只是固执地张臂充作主人堡垒。

「沙勒蔓德,去把那个笨蛋的祭杖夺下来!」

知道情况危机,水火象互攻对法师己身的伤害实在太大,稣亚不敢贸然尝试,双胞蛇侍主之忠心远优于白鸟,一左一右,扑上去便紧咬莱翼两臂,即使失去理智痛觉神经倒也还敏锐,握力不佳的祭司五指一松,稣亚当机立断,靠著身高优势一把从身后抱住:

「该死……你冷静点!」

小祭司先是全身颤了一下,似乎试图挣脱,稣亚炽热的体温却让他身子一软,祭杖砰当一声坠落街土,甫离莱翼的手,便自动化回十字架坠饰。大雨瞬间止息,磊德死里逃生地倒回水洼,虚弱的直喘气,无心理会搀他入怀的耶里克,只是尽力吮吸水份的恩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