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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337)+番外

「没有,他们大都骂我是笨蛋。」剑傲扬脸一笑。

「既知我是九五之尊,又为什么不行大礼?这样可不是上皇礼仪。」折扇一指剑傲触地单膝,青年李凤再无意否认身分,只是半开玩笑地调侃。

「主上恕罪,因为在下曾答应一个人,除她之外,今生今世绝不在第二人面前折跪双膝。」剑傲伏首答道。

「喔?」

本以为是江湖人的心高气傲,未料答案竟是如此,李凤倒略有些吃惊,半晌抚扇一笑:

「是个什么样的人,竟能让你这种人物甘心臣服,我倒有半分好奇,半分妒嫉。」剑傲旦笑不答,李凤也无心追问下去。扇子开了又阖,似在忖度发言时机,剑傲一阵疑惑,感受颈背某种压迫,忍不住抬起首来,恰与对方无赖的黑眸四目交投:

「既然你猜出我的身分,礼尚往来,我不认得你就太失礼了,嗯,你说是吗……」

俯首见他脸色一变,李凤笑得更邪:

「小姑娘的乾爹,或许这名字你熟悉点……魔剑?」

宛如半空中响起焦雷,凝视剑傲因震惊而刹白的脸庞,李凤最后几个字说得极慢,彷佛要彻底将他刨皮削骨,从语言开始击溃敌人。果然剑傲浑身僵硬,握剑五指紧了又缩,混乱脑子无从判断是否猝起发难,半晌强制镇定笑道:

「主上说笑了,就是在下剑法卓绝,也担不起这个名声,且况前阵子才传他在素熙地犯下奸杀案,在下若是魔剑,脚程再快也赶不及这儿,主上想是认错人了。」

「那些悬赏令本来自相矛盾,许多明显不是同一个人干的,稍微有点脑袋的人都看得出来,可惜这世上笨蛋总是比较多。」

不知该感谢李凤替他洗刷冤屈,还是懊恼卸责失败,冷汗在周身滴成水洼,剑傲一辈子没这么无助过,彷佛洞悉他心理,李凤以雍容笑容淡化气氛:

「你别紧张,我又不是捕快,也不缺钱做奖金猎人。」

这话安慰成效不彰,反让剑傲更惊于李凤的敏锐,这次委实是太大意了:

「认出你也没什么了不起,我没你这般洞察力,除了一些微不足道的线索,和几则道听途说的传闻,最大的原因还是……其实我在『那个地方』曾经见过你一次,那时远赴『茱萸盟』,恰巧碰上了那件事,我想你也是知道的,」

五指捏得喀啦轻响,李凤的语气相当怀柔,却让跪地的剑傲脸色一暗:

「说是颁悬赏令通缉你,到底也是给那些废物烦急了才出此下策,私底下我还挺中意你;别的不说,茱萸楼一役便清掉一批整天嚷著废皇储的碍事老头,扬子江通缉行动,江湖中好事门流一空,从此禁绝私斗的政令顺畅许多……至于盗跖那次虽然众说纷云,但我确信那风格是你干的,阴错阳差地替我除去最大政敌,有时睡梦中都想颁个好人好事奖给你。」

「主上过奖,在下不敢承望。」冷汗不听话地滑下额角,剑傲硬扬起笑容。

「ju花祭时,我和小姑娘从厢房上观战,那时我便对你留上了心──那种剑技,要让人不留心也难;我年轻时,闲来也爱和我的孪生弟弟演练几式,你的剑法除令我惊艳……不知该怎么说,还有另一种让人熟悉的感觉。」

摸索著适当字汇,李凤的手离开剑柄在空中虚抓,更让剑傲胆战心寒,单膝跪的僵硬,却无法后退分毫,只得勉强挤出笑容:

「承蒙主上看得起,在下一介残破之躯,就是剑法略有些心得,贻笑方家,当不起如此称赞。」

「说是残破之躯,小姑娘又乾爹前乾爹后的叫你,其实你只二十不到罢?」

这话可比什么都让人吃惊,剑傲差点从地上跳起来,强按捺著才又低下头去,脸上一片茫然:

「你为什么……」

「这不难猜,人的外貌体态纵使情况不一,有少年早衰,也有老当益壮的,但呼吸代谢会随著年纪渐长趋缓,终至停止而死亡,中年人和年轻人就有显著差异。你还年轻,身子骨虽有些沉屙,但心跳还在百多上下,纵使练武,也断不可能列大叔之流。这法子很好用,只要你有那耳力,乔装改扮俱都难不倒你。」

轻抚剑鞘,李凤悠然说道。

剑傲呆呆地看了他半晌,心中忽然生起难以言喻的感受,眼前的男人便是掌握上皇千万黎民命运,重生大陆最古老国度的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而他则是多国通缉、悬赏奖金鳌首的罪犯,这样的会面毋宁太过传奇,但又千真万确,剑傲突地喃喃自语起来:

「我和王者……当真有缘得很哪……」

正感叹间,不防手腕一凉,回头竟是青年俯身捉住了他,五指紧扣腕脉,轻轻一拉,剑傲便与他贴肩而立:

「你……」浑身早已僵直,未料对方如此轻易掌握他要害,滴水不漏的防御在他面前直如儿戏,一时呆的连反抗也忘了。

李凤却半点挟制意思也无,五指由扣变托,左手三指并拢,竟是替他把起脉来,半晌剑眉长簇道:

「细脉虚浮,弱如蛛丝,大脉邪盛火亢,一味钢猛;左寸沉实,左尺虚浮无力,右寸无神,右尺危移不定……」剑傲一脸错颚,青年却好整以暇,侧首认真推敲著,把了右手又换左手:

「……我猜得果然没错,你年少有便有不足之症,凭著体术始能拾回一命,但这病根虬结已深,几年下来不懂爱惜身子,这弱症便复发;你心火旺,肺气盛,肝脾邪气内闭,阴阳失调,兼之面色乾黄,口角生溃,我初见你时便觉此人命不久长。」

见剑傲仍惊惧著不说话,遂放脱他手击扇笑道:

「我年轻时在上皇四处游历,多少也结交些江湖朋友,南疆一位老医生指导过我,他还有两个女儿,小的那个也是一肚子医书;可惜才学了望闻问切,他老人家便去世了,实在可惜得紧。」

「我……」

唇角乾涩,剑傲不自觉又跪了下来。刚要开口,已给李凤挥手打断:

「你别多心,我这人一向爱才,大约是职业病使然。这样的剑法天下少有,你死了便再无二人,若不想让如此艺术就此失传,徒孙满堂前还是保重才好。否则我现在杀你,跟往后你自行暴毙,其实并没有太大差别。」

露齿一笑,现场跌入诡异的氛围中,剑傲汗湿手心,以跪姿在剑柄上不住虚抓;青年却显得优哉游哉,不经意地推了推腰间长剑。

「乾爹!你在那里?他们往屋顶上来了!」

空气停滞,来自天外的呼唤却蓦地将之击碎。声音来自新月城顶,显然小公主已攀登成功,青年和剑傲一齐向上看去,前者闲雅地摆了摆扇:

「看来我眈误你太久了,去吧!还有人在等你呢。」

见剑傲仍是不敢动作,李凤还扇入怀,蓦地长剑出鞘,吓得他差点起身还击,青年却只是举剑月下,侧首欣赏刃封凝结的寒光:

「只是我劝告你,多吃饭少酗酒,起居坐卧悉如平常,还有好生保护自己,你的筋骨虽强,也是后天锻练出来,禁不住一再受伤。过去你受过几次生死交关的重伤,早已超出人体界限,凭著意气或可撑得一时,长久旧伤郁结、毒渗六脉,活得过二十五岁你还来禁宫找我,我上皇位子让给你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