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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333)+番外

「乾爹你又来了……他真是个很好的人耶,你和岩流先生比剑时,他还夸赞你……」

正想耳提面命地教导霜霜,让她彻底认识世间的险恶,深掩的厢门忽地「呀」一声滑开了。两人连忙噤声回首;剑眉犹带担忧,出来的竟是岩流,反手掩上纸门,神情显得略有所思。剑傲大感奇怪,岩流竟抛下爱若性命的千姬独个儿出来,留下外客谒见姬殿?

唯一的可能便是千姬下了逐客令,虽不知原因为何,若叶当家这下是被赶出来了。

「千千……为什么特意找祭司来?」

一面喃喃自语,岩流朝篑廊走了几步,经过纸门洞孔时光线一暗,剑傲忙拉著霜霜往厢里疾退。卫佐自角落奔出,趋前要禀报什么,岩流却似心不在焉,单手一挥,示意他带队退下。卫佐迟疑半晌,当即鞠躬照办,篑廊顿时只馀岩流。

却见他掉头走到厢纸门前,怔然望著那幅千姬戏纸鹤浮世绘良久,本以为他不过赏画自娱,半晌忽见他抵墙弯身,竟是咳起嗽来,而且越咳越是激烈,浑身颤抖,霜霜都想趋前替他拍肩。好容易缓过气来,从袖口取出白布拭净双手,竟隐约几许鲜红:

「这样子……恐怕会来不及……」

隔著纸门听不清楚,霜霜也不解其意。岩流轻轻一叹交扇左手,右手顺著画中千姬向上摸索,蓦地停在中央纸鹤上,彷佛与画中人指尖相顶。

霜霜杏眼圆睁,只见岩流使力微压,刹那间纸鹤如从画中消失,却非飞入晴空,而是深深没入画轴,这才查觉画轴后另有玄机,纸鹤牵连著墙后某种推压式机关;果听喀叽一声,岩流足下榻榻米向两边滑开,木梯从深不见底的漆黑洞口延伸上来。

「『且待千鹤入画时』……画上的字原来还有这层双关意思。」

听见身畔剑傲低声赞叹,早屏退左右,岩流自行拿起厢外悬挂的镂笼,撂起火盆子里的松明点燃,跨步前还不忘左右张望,剑傲忙拉著霜霜往里面缩了缩,直到足踏木梯的响声逐渐远去,两人才敢探出头来。

「乾爹,岩流先生究竟是……」心情一松,霜霜脱口便以寻常音量发问,剑傲连忙转身:

「嘘,」虚掩她口,他以静放食指作为回答:

「霜儿,这是生死干孙的事,从现在起千万不可出声,明白吗?」

霜霜一脸惊吓貌,憋著气点了点头。见秘道门在火光隐没后阖上,剑傲蹑手蹑脚地尾随上前,贴著地面仔细倾听;地底传来的脚步声空洞,回音不绝于耳,显比风云宅内秘室大上许多,岩流的方位更迂回曲折,不到半盏茶时便再也听不见了。

剑傲一咬牙,下定决心走至画轴前,依样画葫芦地按下机括。

「乾爹?」

在轮轴安静滑动中轻呼,榻榻米一如岩流操纵时打开,剑傲凝望深不见底的阶梯,转身也摺了把松明,单手一推长剑,招呼霜霜跟下。少女惊疑不定,犹疑著踏上老旧木梯,边问道:

「乾爹……这下头是什么地方?岩流先生他……」

剑傲却未置一词,只是一个劲儿向前走。加快脚步走了五六分钟,岩流空冥孤独的脚步声才又传了回来,剑傲忙命霜霜止步。

却见岩流捧著镂笼在前方扶梯而下,灯光在梯口转角闪烁,里头似是别有洞天。新月城百年历史果非虚有,古来城池堡垒都有便利攻守的隐藏通道,更有专供藏宝的秘室,而开启方法往往被城主视为机密,到死都无人知悉;今天若不是亲眼瞧见,连剑傲也算不尽画上机关。

梯口连接崎岖小路,捱著城内母屋间的隔墙缝细穿梭,一路曲折向下,好在从头到尾只一条路,否则剑傲确信就算自己方向感再好,也要迷失在新月城中。转了两三匝后地势渐缓,平地铺著乾燥菊梗,散发淡淡幽香,越往里去道路越宽,两侧墙上竟悬有火把,岩流在坦道末端停了下来,右手往墙上一按,横亘眼前的石墙便缓缓翻了起来。

「那个祭司……若有办法救千千便好,我还留他个全尸,倘若不行,就等著剜骨剥皮来献祭罢。至于那些秽多……趁早宰杀了乾净,也免得玷污千千。」

一席话说得霜霜毛根竖起,望向剑傲的眼神恐惧中有佩服,其实倒非他料事如神,而是太清楚人情事故。石墙在静宓中发出卡榫闷响,门才打开,一阵寒气便扑面而来,岩流拉紧衣襟大踏步走入,半点犹豫也无。

「我们跟著。」

骑虎难下,想来霜霜也没有折反打算。确定岩流走远后剑傲依样开门,石墙内仍是平坦长廊,所不同的只有气温,彷佛瞬间置身斯堪地那维亚,内廊寒意冻入骨髓,两侧壁上寒雾倾泻而下,细看去沉甸甸的全是巨大冰块,一层层叠至密室顶端,冷气便由此而来。

「这里竟然有……冰窖?」

如此奇景连剑傲也不禁惊叹,谁也猜不透若叶城里竟藏了座巨大冰窖,对岩流的动机更感怀疑。

越往里去寒气越变本加厉,发现霜霜在身畔微微发抖,剑傲想也没想便解下斗蓬盖落她肩头,动作自然,彷佛这是理所当然的惯例。霜霜却蓦地心中一动,犹记还在风云宅时,凌语也常替爬上屋顶看风景的她披上轻裘,温暖从冰冻指尖窜生心口,每一次她都好喜欢那感受。

所以自己当真把剑傲当成代替品?凌语般的温柔语调,父亲般的眼神,不知觉她总能将生活上林林总总与过去重叠,试图凭藉熟悉的动作捕捉失落往事。谁都可以,只要能勾起回忆便行,倘若不是眼前这男人呢?手往怀内一缩,触碰到那日大雨里,剑傲交给她的黄金短剑,当时她随手收在褡裢里,始终没去注意,倘若救她的人不是他呢?

她不知道,对她而言剑傲太遥远、太冷静,像包裹寒冰中的影像,远观时陌生,待得她鼓起勇气凑进触摸,外壳的冰却每每将她指尖冻伤。即使他和她并肩而行,霜霜觉得自己永远像异界人。

「真的是……好冷啊……」喃喃脱口,霜霜不自觉拥紧了斗蓬。

「这冰窖瞧来规模不小,真是出人意料,我还以为是若叶家藏宝库呢,莫非他们打野味冷藏在这不成?」怎明白她别有深意,剑傲目光环视一圈笑道。

继之而来的景象却让霜霜无暇再胡思乱想,走了一两分钟再次看见火光,在一道御帘前止步,岩流神经质地左右张望,这才低首掀帘而入。剑傲足抵墙缘,挨著冰块贴近御帘,靠著石墙掩护,两人才得以从帘子边缝中伸颈窥探。

「唔……?」

霜霜简直要再次尖叫起来,好在数次生死交关危机多少强化她心脏,声音到口边硬生生忍下来。御帘内是半径约略两尺半的圆形大房间,镂笼照明范围有限,即使是霜霜那种惊世骇俗的视力,也只勉强看见四壁依稀环绕著木架。

但最让人震憾的莫过于炽火下,圆室正中央,竟放著一具三尺立方的小桶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