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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307)+番外

汗水淌下磊德眼睑,在睫毛处折射出亮光:

「可那半身人从一开始就中了『七碗酒』的迷思陷阱,以致于从头到尾本末倒置;你乾爹未触及酒碟时他一味守势,七只酒碟是横列台上的,一个人的守备范围再广也不够用,而对方得逞时他又用尽心机打落,浑没注意敌人除了酒碟全身上下皆是空门,守其松而攻其严,这半身人要不被耍著玩也难。」

回望霜霜似懂非懂的模样,他宠溺地一抚她秀发,目光再与黑影冲撞:

「要我的话,他想修栈道便让他去修,我直取王城,看他还分不分得出心耍花样?」

「等等,这不公平!」

眼看最后两碟酒就要奉送敌口,磊德突地大叫出声,银眼看不出心中所思,他竟索性附手停战。

向来尊重敌人的自主意识,剑傲乖乖停下饮酒的动作,菊闱里亦沉淀下来:

「悠铎大人有话要说?」

银眼凝满恨意,好似他天生便为恨而生,聚焦点正是这头可恶的猎豹:

「我问你,我们现在是在人类的领地、极东的日出……在日出比剑是罢?」

剧烈运动加上情绪亢奋让他喘息不已,说出的话虽不难听清,却让剑傲愕然一笑:

「我是人类啊,大人莫非怀疑我的纯种程度?我可没有混什么艾达或精灵的血统,从头到脚都是人类的肮脏血,是个百分之百、一丝不茍的肮脏人哪。」

「不……我认、认得你的手法,那是……那是东土的共主,上皇朝的剑势;既是在日出比剑,也是为救日出人的性命而比试,为何你……为何你不用日出的剑法?」

难得也会有讶异的神情,剑傲夸张地侧头思索一会儿,五碗酒下肚似乎让他微薰,然后轻轻、淡淡地笑了起来:

「磊德大人是这么想的吗?」

突地还剑入鞘,剑傲好不容易止住笑声,双手支膝,望往银眼的脸充满解释热忱:

「您要知道,第一,在下并不是为了救那位少年的性命,这才和磊德大人玩这场游戏……」

颇为强调这点,黑眼睛再次闪过异样,然后便是充满冒险意味的孩子般笑容:

「其次……阁下若是单纯对刀剑的种类有意见,就是换把剑又何妨?」

剑傲的回答让磊德一呆,同时也让岩流眉头微微一挑。迳自走向箭靶两旁仪式性陈列的武器架,也不试趁手与否,在烛火跳跃下检视微弧的剑身,竟是义无反顾地抛弃破败的老战友,再回到磊德面前的黑豹双手交握兜下,两臂弓起举剑过肩。剑傲的木刀架势丝毫不逊于前刻,还带点跃跃欲试的兴奋。

「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青年以手托住下颚,词集已被他完全放弃,现在是祭典比较好玩了:

「精通一种剑术还不稀奇,但上皇剑与日出剑由于型制不同,剑术也大相径庭……这孩子是剑神的眷顾者么?」

没有时间欣赏对方的起手式,磊德很快面对无理取闹失败的事实。不知对方是否装腔作势,毕竟他也学过几年西地剑术,知道异文化间的武术差异,脚踏两条船决非易事。决心先行试探,神怒在夜色中划起更深沉的弧线,抛物线末端即是剑傲顿失防守的足。

灯光忽然暗了下来。不是烛光的问题,而是中间隔了道阴影,左足为蹬,一字型跨步显比花巧的上皇剑术乾脆俐落许多,等到磊德嗅见危机时,木刀已与头胪成交锷。

刀尖的破风之声虎虎,虽只是木刀,人类的力道也足以让磊德毁容。对剑傲的日出剑法再无怀疑,他只得咬牙放弃守卫,神怒横剑挡架,想凭材质的优势硬碰硬。

塾知敌人上段位刺击只是虚晃,狡狭的笑容泛起,扣底的小指一紧,木刀在空中悠然转向,不似上皇剑术的釜底抽薪,刀剑的厚度无法深入碟底。剑傲索性滑步蹲踞,倚靠木刀的硬度举起整座矮桌,然后蓦地抽刀往后;矮桌失了凭依,先于酒碟受地心引力召唤,双目穿透前方,突刺的力道与速度在空气中磨擦出风声,微弧的剑身恰成酒碟安眠的摇篮:

「第六碟,磊德大人慷慨大方,在下不胜敬佩。」

举起空空如也的酒碟,连阻止的机会也没有,剑傲拨弄木刀的刃文悠然笑道。

似乎也知道情势不妙,侏儒兄地到口边的加油喝采戛然收回,两人牵手而立,相视噤声。磊德脸色苍白,银目死盯著代表生命底线的最后一碟酒。假如魅惑之眼对无生物也有效的话,相信他会用尽一切力量迷惑它跳桌自杀:

「去死──!」

口里喊出希望,再不管理论章法,虽然为时已晚,磊德总算察觉事情的重心,酒碟如何再与他无关,他只想将眼前敌人碎尸万断。神怒往人类脸上一甩,艾达人扑身剑傲足下,企图单以体重将他绊倒,无论闪躲长剑亦或跃开羁绊,剩下的那碟酒便有翻覆希望。

但是对方两者都没有做。对于天外飞来的神怒视若无睹,剑傲竟当场阖上眼睛,切断视觉与外界的联系,双臂下垂,将木刀缓缓斜放左侧。

青年自坐位上站起,却不及捕捉使剑者蓦然旋身而下,开瞳下斩的刹那。木刀在夜色中幻化出千万残影,却在触及酒碟前遽然而止,高速遗留的惯性推动第七只酒碟,大约是太过专注,酒碟腾空越起的姿态入眼竟如慢动作,旋转、微颤、平飞……然后安然落于及时转向的柄头。

夜莺长啼,剑傲双脚立定祭台另一头,磊德因扑击落空而跪倒在地,银眼怔然迎向结局:木刀的提放敲击出清响,酒碟旋转如月,叮地一声停于磊德脚前。不消说,酒水已空:

「第七!」

迟来的计数,牵动藻井下迟来的欢呼。微笑依旧,剑傲向脸如金纸的对手鞠躬谢幕,彷佛这场奇迹不过是单纯的一巡敬酒,青年在霜霜身畔大声鼓掌,她看见不少卫佐犹豫地举刀致敬,无论是敌是友,无关胜败,这是属于艺术层次的尊重。正如青年所说,如此天工,非神即魔。

「承蒙磊德大人御赐酒宴,在下不胜尽兴之致。」

木刀往腰间随性一插,斗蓬下身影一句话也没说,弯腰拾起筑紫未及蘸血的短刃。双手伏地,原先扎成细辫的银发披散一肩,磊德的胸膛因呼吸加速而起伏,银眼却倔强地仰望胜利者,剑傲以微笑俯视,他却连眨也不眨眼一下。

好硬的个性。单以初生之犊不畏虎来解释,却又不仅止于此,艾达人趋吉避凶的落跑能力一流,剑傲从面具细缝中俯视尚小他一、二岁的半身人,即使小刀逼至眼前,不要说流泪求饶,磊德连退让的意思也没有。

「磊德大人还在等什么?」

微一思忖,剑傲替他抽开短刀,让银亮锐利的钢刃直接暗示死神:

「悠铎的血脉冰雪聪明,该不会这么快便忘掉自己说过的话罢?商人守信重诺,相信大人必不会让在下失望才是。」

短刃在艾达人形状姣好的下颚一顶,却不割开喉咙,只是迫使他抬高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