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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26)+番外

彷佛回应他心中的的问题,就在他自语的当儿,那个他万不想再听到的声音,竟奇迹似地传到他耳里。然而,这回却不是捣蛋的顽语,更不是关心的温言,而是一声惊呼!

剑傲用那犹带茫然的眼眸抬起头来,无意识地望向声源,猛地恢复了思考能力,赶忙长身而起,内心亦随之狂跳起来。

「是她……?」

虽然只有一个照面和短短的几句话,但那是她的声音,不会错的,绝不会错的:

「出事了吗……怎么这样惨叫?」

涟漪不收反扩,激荡整片心湖,他竟兴起追将过去的念头,不是对这初见面的少女有何好感,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预感,让他既恐惧又期待。

「我是怎么了……?」

很快推翻自己荒谬的念头,指甲在肉里掐出血痕,他自嘲地倚靠寒荫哂笑。弄不清楚自己为何那样在意那位姑娘,这个世界本应如此:杀戮、血腥、死去的老人与小孩、被壮汉轮奸妇女的哭喊……所谓生活就是一场具体而微的地狱之旅,如果一个人随时在怀疑自己能否被明天太阳晒醒,那么他再不会去考虑剑下亡魂的无辜。

那是贵族公子才会在哲学课后偶然思索的问题;在真实的世界里,在你得到解答之前,你的剑下早已堆满尸体。

「她怎么样又关我何事?我是从来不管闲事的……不是吗?」

剑傲茫然自语,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番话究竟要说给谁听,是说服上天还是说服自己:

「这种天真过份的人,最好是让她痛苦地死去一次,下次投胎的时候,她才会了解到,如此轻易的相信别人,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曾经眼睁睁看人屠杀村子,曾经看过无数女人在哀嚎中被尖刀剃出肠子,曾经边喝著酒,边闲适地看著官员把缴不出税收的孩子赶下湍急的波涛。不管那一次,他从未引一手救,而这个天真的白痴算什么?她有什么资格,又有什么样的魔力,引诱他去破自己多年来的铁例?

双手交握,他没有察觉,左臂已在他无意识地掐捏之下,化作滴滴血丝:

「看来历史,就是这个样子,一错再错,周而复始……」

试图做最后努力,虽然他深知每回他开始说服自己,胜败便已成定局,但不挣扎就实在太没骨气,最后他也只能克制双脚停滞原地,不致于立刻回过身去。

「如果这是上天再一次给我的命运,如果这也是你给她的命运……我就姑且再屈服一次罢……」笑容牵动嘴角,自嘲语调里满溢浓浓苦意,剑傲将发兜收入怀里,然后跃上树头:

「就当我现在是疯了……或许从来都没有正常过。」

林间黑影窜起,朝叫喊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四章3

◇◇◇

3

直到发现自己在大雾中迷路,霜霜已经找不著回去的路了。

白雾茫茫,霜霜尽其所能地睁大眼睛,奈何视觉却一点也未有进展。说也奇怪,在山顶时还挺正常的视线,一接近风云驻扎所在,便彷如投入了巨大的迷宫,找不到出口。

「语哥哥!小猴儿!还有大家……你们还在吗?」

试图以声音突破视觉障碍,霜霜扯著嗓子四处叫唤,但换来的却只一片宁静,还有凑趣的风:

「大家都跑去那了……该不会给怪物吃了罢?」

沮丧地坐倒在地,她从来不是容易放弃的人,只是这大雾似乎有种神奇的魔力,不自觉地叫人迷失,叫人旁徨无助。她不由得怀念起一分钟前邂逅的男人,虽然认识时间不常,霜霜直觉地认为他肯定有办法:

「还是先找路回去好了……」

雾将退路遮蔽泰半,霜霜手脚并用,正摸索著找回原路,猛地,一阵热辣辣的触感划过了她的脸颊。霜霜愣了一下,热烫的液体流过半边面颊,一擦竟是鲜血。

「什么……东西?」

还来不及放声求救,霜霜的脚底却蓦地一紧,竟似被土地给攫住了纤足,不由得单膝跪倒在地。她连忙低头看去,却见就在她正下方,竟有无数只枯黑、充满荆棘的手臂,从地底朝她纠缠!

霜霜惊呼连连,长手藉由抓足的力量,怪异的形体一个个从地面破土而出,就算孤陋寡闻,她也确定此类生物绝非常人所能遇见,饶是她素来胆大,也不禁花容失色:

「哇啊啊啊──」

生物的形貌丑陋,即将脱落的皮肤、巨大而充满疙瘩的鼻子,样子倒有点像云渡山上四处可见的千年榆木,只是那些榆木,竟如童话一般有了眼睛、手脚、以及一张长满疽痈的嘴巴,恶心的黏液充斥其内,还不住往地下流窜。

「……是树精吗?还是什么怪物?」

正胡思乱想的当儿,一根粗糙不堪的手指却猛地搭上了她的臂膀,少女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挥手摆脱,那知那怪物力量甚大,不仅没有被霜霜的格挡弹开,反而「嘶」地一声,扯下霜霜一片衣衫,露出雪白的肌肤来,若是她再避得慢些儿,只怕连皮肉都要给扯下了。

「乖……乖……我不犯你,你不犯我,我们坐下来谈谈好吗?」

几十只手又如潮水般涌来,那情景简直就像地狱恶鬼,在炎炎炼狱中向逃脱的灵魂索命。只听「嗤」地一声,右足又给其中一只利爪划过,粉嫩肌肤上登时出现三道血痕:

「别过来……你们再这样逼我,我可要动手罗!」

欠缺武器,很多招式都使不出来,而且在这种视觉条件奇差的状况下,就是空有一身武艺也没用。猛见一个树妖朝她扑来,惊恐之下随手摸出削火折的小刀来,毫无章法地随意挥动,那知树精的动作显然笨拙,竟给她一击得手,喀啦一声,怪物的手臂已给硬生生削了下来。

「吼喔喔喔──」

「对不住……我……我不是故意要砍你的手的,请你原谅……」

话才至此,她的气息便猛然一窒──现在她当真相信自己是在童话故事里了,原因那条被砍断的树枝,竟在极短的时间内,分裂成数十道馀脉重生:

「这里应该是云渡山……上皇城东土的云渡山罢?」

难道这雾竟有瞬间移动的功效,令她飞进了某种非现实的仙境?霜霜心中闪过这夸张的念头,喉咙被涌上来的惧怕哽咽,心底乱成一团;以致当树妖抓上脑门来时,她只能呆滞著双眼,往事如走马灯,倏忽掠过她单纯的脑海。

刺绣永远学不好,武术从来不认真,但她绮丽的愿望却无限宽广,还未亲自到闻名遐迩的日出推古街庙会、到奥丁的极点欣赏永夜后旭日东升的奇观、在奥林帕斯神庙顶端赞叹龙族掠过晚霞,甚至她一直想吃的上皇名产也还没沾到边,还有……

「闭起眼睛。」

一声低而沉稳的警告,突地在霜霜耳际响起。

在这种慌乱无助的时刻,就是有人拿根树枝过来,她都会毫不犹豫地抓上去的。反正大不了一死,恍忽中不及细想,她立刻依言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