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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205)+番外

万分心安地仰躺而下,女孩翻了个身,凝望高悬天边的春阳,少年老成地叹了口气:

「春天来了……」

悬挂木造屋顶的风铃在春风的轻拂下颤动,垂吊的祈福纸签撞击白瓷的铃壁,彷佛在向风诉说愿望。女孩一手擎著失而复得的绣球,伸起显然过短的小手,自不量力地意图拉扯。

他瞧出她努力的目标,雅然一笑,单手微伸,轻摘风铃一角,递到小主人的掌心。

「这是付丧小时候叫玉藻前作的,」

回忆似地笑起,把玩著白瓷光滑的铃面,女孩的声音将周遭的生物都带回童呆时光,彷佛在这庭园里结起了异次元结界。在此空间的笼罩下,只有天真而无杂染,只馀欢乐而无烦忧:

「付丧想要许愿,玉藻前说把竹子上悬著许愿签,在七夕时让风吹拂,就能让愿望给老天爷知道。」

他闻言也仿效地笑了,只是比起主人,他的笑有些苦涩。

「小姐要玉藻前去找竹子,可是仆找来找去找不著,整个天照城的竹子都像忽然自己藏起来似的,后来还动用百鬼门的探子翻遍城内的绿色生物,但寻来的尽是松木,红桧,柳条……就是没有半株竹子找著。结果小姐哭了整夜,说是找不著它,就不睡了。」

他看著她搓揉风铃却比素色铃面还苍白的五指,不知觉地将大掌轻压那稚发:

「后来仆动用妖法愿,遣自己蓄养的管狐四散至天照城郊,找了三天,七夕都快过了──或许气候旱了些,竹子空有心而生不出叶,只好无功而返,小姐难过地关了纸门,任凭玉藻怎么求,您也不肯探出头来说句话。」

「玉藻前,你取笑付丧!」

小脚惩罚性地轻踹他膝盖,女孩的面颊鼓起,唇角却回忆似地咯咯笑了。

「不敢,小姐如果不爱玉藻前说,仆就住嘴了。」

女孩将昭示著岁月痕迹的泛黄纸片轻轻捞起,抚mo上头因年月而消逝的字迹,俏皮地扬起眼角,两枚黑珍珠转呀转的,高傲中带有精灵:

「玉藻前不说,付丧来代他说。后来叔叔看付丧实在哭得不成样了,连夜作了个替代品给付丧,光滑的白瓷,亲自点缀复杂的描金花纹,叔叔把那精致典雅的风铃按到付丧手上,说是这可以代替七夕的竹,藉由风的播动,把心愿传达给天上诸神知道。」

「小姐能高兴,那就是仆的荣幸了。」

他的脸渲起淡淡红色,与金光灿然的皮肤混色,显得特别古怪:

「要是因为玉藻前办事不力的缘故,让付丧殿的心愿没法上达天听,那可真是仆的罪过。」

女孩突地抬起头来,凝视他诚心道歉的金色秀瞳,眉头原因不明地凝起,似在疑惑什么。半晌试探似地缓缓吐声:

「玉藻前……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付丧在祈愿签上写些什么吗?」

「仆怎会知道?小姐不给看,玉藻前是怎么也不敢自个儿去看的。」

「玉藻前,你这笨蛋!」

童音与斥责的语调格格不入,女孩嘟著嘴跌坐回他的膝上,好像充作坐垫的狐狸作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状,苍白的脸染上一抹怒意的晕红:

「付丧不让叔叔看,叔叔不会自己偷看么?」

「小……小姐……」

「付丧祈福了这么久……玉藻前却什么也不晓得……」

低垂的眼褚泛上薄雾,透明的水珠在白雪地上潺潺流动,随即泛滥成灾,女孩的抽泣声简直是他的催命符。脸部表情迅速僵硬,双手拟在空中,不知该先安慰女孩那一个细胞才是。

「你看,看我上面写了什么!」

一手仍固执拭去泪珠,女孩迅速将那张纸签方位不准地递到他面前,身子还不住抽咽:

「你快看,念出来!」

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小主人的指示,诚惶诚恐间接过那已被积年累月的风摩蚀得薄如蝉翼的纸条,让阳光帮助他阅读上头年代久远的文字。

「唔……」

然而他辨识良久,妖狐的视力原本极好,然而要从那歪歪扭扭、褪色泛黄的字迹中辨认出真实的意义,男子的表情异常艰难。

只觉纸签上的文字陌生,竟不是他俩应熟习的文字,依悉只有一两个类似「愿」的皇文穿插其间,其馀都如孩子的鬼画符,充满著高深莫测的弯曲笔划:

「这……小妖请问小姐,小姐写得是什么?」

女孩愕然从哭声中抬头,听见他的问话,突地像想到什么似地得意起来。拭乾眼泪,她俯身纸签之旁,仰起卵圆脸蛋,像是老师指导不懂事的学生,老气横秋地哼了一声,细小的指头循著文字的轨迹:

「这是古日出文『瀛文』,我查家里的古书找著的,听说古文字具有神奇的魔力,可以让人的愿望成真。这句话的意思……这句话的意思就是……」

话才要出口,女孩的粉脸竟突地一红,瞥开了头,低声嗫嚅:

「这句话的意思,我才不告诉你。」

不知所措的神情再次泛上他面容,对于小主人变幻莫测的回答,每每令他难以招架,他只能以发呆代替回应,就像现在这样。

好在女孩似乎也熟知他习性,不等这呆鹅忖度出对话,她已悄悄拉住他相对粗大的手掌,右手指逡巡于上。

「玉藻前,」

捏紧手中的掌纹,确定他确实存在,小女孩满足地叹了口气: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我。」

「嗯?」

他轻轻俯下身来,凑耳倾听。

「为什么爸爸不喜欢付丧?」

「九十九大人……?」

他有些讶异,为女孩与年龄不成比例的成熟语气:

「大人他……没有不喜欢付丧小姐啊!」

女孩沉默下来,踢踏的足遽缓。「可爸爸都不愿意看付丧。」咬了咬下唇,女孩靠著绣球支住颓落的下颐:

「他怕付丧。爸爸对付丧很好,但是他不喜欢我,这付丧都知道。我也知道很多人不愿意我继承爸爸的位子,邪马台姊姊、镰鼬们、还有很多很多的小妖怪,付丧知道自己不受欢迎。」

童音的逻辑颠颠倒倒,然而植入的忧心却深沉,试图用贫乏的词句组织出欲表达的语意,女孩的眉头透露著与年龄不成比例的老成世故,悄悄地将春guang的欢愉封锁于外。

「小姐别想太多,大家都爱你,不管发生什么,您总是九十九家唯一的继承人,也是大人唯一的女儿……没有人会不欢喜你的。」

金色手臂不自觉收紧,想用拥抱安慰怀中人欠安的情绪:

「大家都爱你。」

捏紧手中绣球,女孩的眉并未因妖臣的公式安慰而稍霁,只是将那份忧心转入语气。看见那双月似的黑眸转过脸来,他才发现自己已与她四目交投,移不开目光的连系,他只能选择呆滞。

「玉藻前,那,你喜欢付丧吗?」

耳里传来这样的问题,让他从茫然中惊醒:

「你最喜欢付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