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装置爱情(28)+番外

那天家里的电话一直响个不停,介鱼接电话接到手软,内容不是恭喜,就是记者打来问能不能采访的事情,还有以前的同学,有些不记得什么时候认识的怪人也打来祝贺。上次帮过忙的黄先生也打了电话来,还对介鱼的作品赞誉有加,听得他头都昏了。

最后他干脆把电话丢给小乔,自己关到画室里,整个人还处在虚幻不实的情绪里。

他抱紧膝盖,从架子上拿了手机,凝视着通讯录上唯一的名字。

他并没有特别高兴,但是得奖总是好事,没有艺术家会不喜欢自己的孩子被世人欣赏。但介鱼对这些四面八方涌来的祝贺只觉得厌烦,甚至觉得心酸。

他不需要,他什么都不需要。他只想听到一个人的声音。

小蟹……

脑海里的那个人最后还是打了电话给他,在他为了颁奖典礼的事宜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萤幕上显示着「小蟹」的字样时,介鱼还愣了一下,接电话时甚至手滑了一下,

「喂,喂喂?小蟹?小蟹!是你吗?小蟹?」

他发觉自己一生之中,还没有这么害怕漏掉一通电话,或听漏一个人的声音。

「鱼,恭喜你。」

对方一接起电话来就说。期待已久的祝贺,介鱼却没有高兴的感觉,他只觉得惊慌,因为纪宜的声音,听起来好平静,带点淡淡的寂寞。

「小、小蟹,他们说,颁奖典礼就订在下礼拜,他们还要我准备三到五分钟的感言,说、说是要在颁奖典礼上演说……」

介鱼把手机贴紧耳朵,急急地说着。他听见纪宜轻淡地笑了一下:

「那很好啊,可以让更多人知道你。」

「我、我从来没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过话。小、小蟹,我很害怕……」

介鱼抓着手机说,但他还来不及说下去,就被纪宜温柔的嗓音打断了:

「你一定没问题的,」纪宜温和地说:

「鱼,你要相信你自己。你比你想像的要更有能力,才华就不用说了,我一直注视着你,所以我明白。你只是不习惯,小鱼,只要你愿意走进人群、不再害怕他们,总有一天一定可以在人群里找到归属。」

「纪宜!」介鱼有些急了,他并不想听到这些话:

「纪宜,你听我说,颁奖典礼在下星期二,早上十点彩排,地点就在美术馆……」

「我订了火车票,今天下午就会南下。」

纪宜仍旧没有听他说下去,只是平静地叙述着:

「我本来想邀瓜子一起去,但想想还是一个人旅行比较自在,那男人太吵了。你放心,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写e-mail给你,你应该会开e-mail吧?」

纪宜低低地笑了一声,那嗓音既平淡、又柔和,像平常的小蟹一样温暖。介鱼却忽然觉得生气起来,他觉得眼睛涨得好痛。

「纪宜,陪我去颁奖典礼!我要你陪我去!」

电话那端似乎愣了一下,然后是男人的苦笑:

「对不起,鱼,我不能去。」

没想到会被拒绝,或许是记忆中,纪宜从来不曾像这样子,正面拒绝他的恳求,介鱼竟一时震得呆了。就连纪宜后续的解释,也没有听入耳里:

「我已经和公司请好假了,现在也不能更动,放心,只是两个礼拜左右的旅行,很快就会回来。你就安心去领奖,如果真的觉得害怕,那我打通电话,看看瓜子愿不愿意陪你去,有这么耍宝的家伙陪在身边,保证你什么紧张都忘了……」

纪宜还在交待事情,介鱼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而且越听那个带着磁性的嗓音,他胸口就越乱,几乎要把他的胸膛撑破。他终于忍不住大叫出声:

「不用了!你不去就算了!我一个人也没问题!」

他近乎尖叫地说着。因为人在会场听手机,不少人回过头来看他,也包括在角落采访评审的吴瑞。

介鱼发觉自己的视线模糊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只觉得心里好气,但又不是单纯的生气,他甚至不知道气得是谁。

他把手机扔回西装外套,开始大步跑起来,跑过白色的长廊,跑过一座座得奖的作品,最后跑进了装有女阴的男厕,把自己关进其中一间厕所里。

胸口传来些微震动的声音,电话又响了起来,介鱼却没有去接。

他只觉得胸口好痛,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了,眼眶烫得像要烧起来一样。过了好半晌,他才看到自己的眼泪,一滴一滴的,像雨珠一样落在西装裤上。

他索性抱住双膝,坐在马桶上,把头埋进双腿间,声嘶力竭地大哭起来。

胸口还在持续震动,一阵阵地熨着介鱼的心脏。他忽然有种感觉,好像有什么人,从他的身后搂住了他的胸膛,正静静地搓揉着他、抚慰着他。

而震动最后也静止了,手机再也没有响起来,寂静无声的厕所里,介鱼有生以来第一次,有被什么抛下的错觉。

介鱼把手机拿到厕所的窗口,用尽力气砸了出去,看着机件在墙角散个粉碎。

「小蟹……」哭到哽不成声时,介鱼终于忍不住呢喃:

「小蟹……回来……」

小乔想陪介鱼出席,但是又担心自己的脸会引起骚动。

介鱼倒是不在乎这种事,有小乔总比一个人被推上断头台好。虽然美术教室的经验,多少缓解了他的人群恐惧症,但一想到会场会有这么多人盯着他看,还有记者,介鱼就不寒而栗。

大锅也打了好几次电话来,确定他一切没问题,还问他愿不愿意接一些装置艺术的设计工作。介鱼忽然发现,自己身边,其实还是存在许多关心他的人群,只是他以往从来不曾主动去注意而已。

包括那个人,介鱼忽然觉得说不出的后悔。

然后那件事就这样发生了。

***

仔细算起来,人的一生,其实常常是坏事多过于好事的。

对于那些可以信誓旦旦地告诉别人,人生很美好、活下去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的教育家、宗教家,介鱼总觉得他们不是乐观到超乎常人,就是为了某种目的不断说谎骗自己。

可是就是因为如此,宗教才显得有意义,如果人生不痛苦,就不需要这么多人拚命寻找它有何美好之处。

好事总是千辛万苦,而坏事总是来得很突然。颁奖彩排的隔天,家里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他本来还以为是纪宜,结果是吴瑞。

「介老师,你到会场来。」

是吴瑞的声音,听起来很严肃。但他一向是那种会忽然严肃起来的人,所以一开始介鱼也不太在乎:「唔……什么事?颁奖典礼……不是下午吗?」

「你快点过来,时间不够的话我去载你也行。出事情了。」

「什么……事情?」

虽然吴瑞最近对他本来冷淡,但是这次特别冷漠,好像在告知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这让介鱼又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最近他对这种感觉特别敏感。

吴瑞似乎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