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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爱为名(出书版)(155)+番外

他说道,聿律有些意外地看向他,要知道检察官一但起诉被告,背负的责任并不是口头上说说而已,一但被告最终被判无罪,检察官也会遭到一定程度的行政惩处。非但只是考绩受影响,特别是在被告已经被羁押的情形,很可能还有冤狱赔偿的问题。

也因此遇到被告被判无罪的情形,很少有检察官不上诉的。即使在审判中已经逐渐认知到自己的举证很可能有问题,为了面子为了未来通常也会上诉到底。

“相反的,如果这个案子,法官判决叶常有罪的话,我会主动上诉,检察官是可以为了被告的利益而上诉的。”

艾庭的眼睛直视著纪岚。“我会上诉到最后,直到叶常获得无罪判决为止。”

他润了润唇,又说:“我也会尽我的全力,找到那个写信的家伙。我们对流亡海外的人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先前因为他是证人,没办法大动干戈的找人。这一次我会把他列为嫌疑人,只要他还剩一口气,我都会把他提到法庭里来,让他接受应得的制裁。”

聿律听著艾庭的宣言,心情激动中带著复杂,他明白要一个担任检察官多年,且几乎是不败的王牌承认指控错了人,有多么不容易。

但是这样一来,聿律忽然想到,如果法官判决叶常无罪,接下来如果陆行到案,被害人势必再经历一场残酷的法庭戏。聿律想起吴女士那张苍老而疲倦的脸,还有小信抽咽著说“对不起”的哭声,忽然觉得有些不忍。

如果法官判决被告有罪,他们上诉,那又是一轮新的折磨,聿律不确定以叶常的精神状态还能够撑到什么时候。

这案子似乎无论怎么走,都没有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还有一件事,我希望你们能协助我。”

双方站起来结帐时,艾庭忽然开口,那张看不出年纪的脸望著窗外渐落的夕照,显得有几分沉郁。

“是,艾检座请说。”纪岚认真地说。

艾庭抿了抿唇,似乎犹豫良久。

“……检察官是不能道歉的,道歉是为了请求原谅、想要卸下责任时才会做的事,而检察官在决定起诉被告的刹那,他就注定一生背负那个责任,无论那个起诉正确与否,他都无从逃避,也不该逃避。”

纪岚和聿律都静静地听著,直到艾庭转过身来,在纪岚面前低下了头。

“但如果你见到叶常,请代替我艾庭这个个人,向他说声‘对不起’。”

艾庭说著便沉沉地低下了头。直到他们从咖啡馆离开,聿律都没有看他抬起头来。

聿律和纪岚相偕走在夜色降临的人行道上,两个人心底都有许多感慨,一时彼此沉默著,直到纪岚先开了口。

“下周一就是判决日了呢。”纪岚说。

聿律看了纪岚的侧影一眼。

“嗯,就看判决怎么样了。”他说。

其实从最后言词辩论到现在,聿律心中还塞著许多疑惑。包括那日最后小信上场时,那个谜一般的交互诘问。

感觉上小信像在包庇那个叫陆行的人似的。读过陆行的信以后,聿律其实多少感觉得到这个人心底的矛盾。他一边说自己做的事只是给予他人爱,但一边又说他是个罪孽深重的人,一边说上帝已经原谅他了,最终却又希望他人给予制裁。

说到底这个人就是害怕。聿律想,只是个不敢面对自己命运的人罢了。

让聿律不解的是,小信被陆行性侵害,这几乎已经是呼之欲出的“真相”了,而被陆行这样伤害,小信却仍不愿在法庭上指认出那个凶手来。

“前辈在想什么呢?”

纪岚忽然问道,聿律才发现他一直注意著自己。

“喔,我在想你和那个孩子的对话,在法庭上时。”

聿律愣愣地答道:“你不是问他‘陆行有没有强迫你?’吗?结果那个孩子后来好像回答‘没有,对不起。’但陆行应该是对小信强制性交没有错吧?再怎么说,一个孩子和成人合意性交,他们之前也没有任何这类的默契,怎么想都不可能啊!”

纪岚似乎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微妙,至少聿律读不出来他这一眼的意思。

“这个案子,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很奇怪。”

纪岚最终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用一贯柔和的语调开口。

“奇怪?”

“嗯,就是烟的事情。”纪岚边走边慢慢地说:“叶常和吴女士不是都证言,他们走进厕所的时候有烟味吗?叶常也就罢了,他是在陆行进厕所后不久就跟著进去,那时陆行很可能还在吸烟,有烟味也不足为奇。”

“但是吴女士是在下午六点半过后,也就是陆行已经性侵完小信,还凐灭掉证据离开厕所后,才进去那间厕所的,其间至少已经过了将近一个钟头。按照合理的推断,陆行应该是把烟蒂带走了或是冲掉了,在厕所有气窗,门也是打开的情况下,烟味怎么也不该留到吴女士进门才对。”

“那到底是……”聿律的脑子再度打了结。

“我那时候一直想不通这一点,但烟味的事对叶常有利,检察官那边既然没有意见,我也不想揭自己论述的弱点。”

纪岚耸耸肩,“但是经过那次交互诘问……再加上这封信,我总算明白了,应该说,总算是找到‘答案’了。”

他浅浅吸了口气。

“烟味之所以没有消灭的原因,是因为那个烟蒂,至少到吴女士进厕所之前,都还是处于点燃状态的。”

聿律一时反应不过来,“还处于点燃状态……?”

“嗯,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陆行非但没有把烟蒂丢进马桶里冲掉,还因为犯案之后过于惊慌,顾得了前顾不得后,把烟蒂就这样点燃著留在厕所里,因为烟草持续燃烧著,所以吴女士进门的时候,才会闻到这么浓重的烟味。”

“等、等一下。”聿律有点混乱了,“但是警察不是说,他们没有在厕所搜到任何烟蒂吗?陆行又没有自己凐灭,那烟蒂到哪儿去了?”

“陆行没有凐灭证据,是有人替他凐灭了。”

聿律惊慌的样子似乎终于激起纪岚一些笑意,那张唯美的五官看来没那么沉郁,“而这个人,就是当时唯一还留在厕所里的人。”

“唯一还留在厕所里的人?啊,你是说……”

聿律张大了嘴,一时却发不出声音,他茫然站在靠马路的人行道上,感觉心跳随著渐隆的车声澎湃起来。

“是的,从昏迷状态中短暂苏醒的小信,大概是听见外头的喧闹声吧!他知道有人要来了,而隐约也知道陆行逃走了,这让他感到欣慰,但他抬头一看,却发现在不远的地方,竟然搁著一枚燃烧的香烟。小信看陆行在中庭抽烟看夕阳这么久,肯定认得那是谁的香烟。”

纪岚的嗓音,仍旧充满著故事性的魅力。

“那是陆行的香烟——是属于‘爸爸’的香烟,即使只有十岁,小信隐约也知道陆行对他做的是很不好的事,是在成人世界里不可原谅的事。‘如果这个香烟被发现的话,爸爸一定会被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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