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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与瓜(17)

「我以前……最常被人这样说。」

良久良久,身後的人模糊地说著:「每次……每次他们要和我分手,都会看著我,我知道,我是个糟糕的男人,而且最糟糕的是,明知道自己这麽糟糕,还总是放任自己糟糕下去。他们总是……这样看著我……然後对我说……」

他听见瓜子吸了口气,似乎把头埋在他背脊里,

「『康云,你真可悲,怎麽可能有人喜欢上你这种人。』像是这样……」

纪化静静地听著,身後的男人似乎苦笑了半晌,又流了一阵子泪,那期间纪化都没有开口。直到瓜子把头枕在他肩上:

「你……到底叫什麽名字?」

纪化心头一跳,但还是答,「小花。」

「……不要敷衍我。」

「想知道就逼供我啊,亲爱的主人。」

纪化视线游移著,虽然仍说著轻浮的话,心里已经想著怎麽挣脱。但瓜子却忽然沉默了下来,半晌开口:

「……我是很认真在问你。」

纪化第一次听他用这种声音,低沉,带点长久以来累积的苦楚。

「名字……很重要吗?」

他听见自己叹了口气,转过身来闭上眼睛。他感觉得到瓜子凝视著他,声音又复迟疑:「如果你……不想说的话……」

纪化听著他渐渐低下去的嗓音,刚才那种悲壮的感觉不见了,又退缩回之前那个可怜兮兮,让人鄙夷的小男人。纪化一直以为,自己是不会动真怒的那种人,但这回他却忽然觉得生气,一把火在胸口烧著:

「……你这样不行。」

「嗯……?」

「要问我的名字,就更凶狠一点,更坚定一点!康云,你不是我的主人吗?想知道的话,就清楚的命令我,命令你的奴隶小花!」

瓜子愣愣地看著他。纪化一语出口,自己也觉得後悔起来,这口气实在不像他的风格,也不是奴隶该说的话。

但男人只迟疑了一下子,就叫了出来:「告诉我!」他重新压上纪化的胸膛,佯作霸道地叫著,眼眶却也在那瞬间重新红了起来,

「我叫康云……我喜欢你,是真的喜欢上你了,所以我命令你,告诉我你的名字!」

纪化闭起眼睛,感觉到男人的眼泪,一滴滴落在他额上。

「我叫纪化,千变万化的化,那是我的本名,」他闭著双眸,

「我……也喜欢你,康云。」

这样就可以了吧?做到这样,就仁至义尽了吧?纪化听著男人再次爆出的哭声,仍旧不敢打开眼睛。

总觉得,打开眼睛的话,有什麽一直以来紧抓不放的东西,就要从心口流走了。

***

瓜子总算搬进了纪化的家。

这次是瓜子自己提议的。自从纪化回应他的告白後,瓜子就显得和他亲近多了,虽然仍是畏畏缩缩的,特别是知道纪化是医生後,瓜子显得有些敬畏,这让纪化又觉得不耐烦起来。刚答应他搬进来,就马上开始後悔了。

瓜子第一次进去他的公寓,就呆在门口五分钟不肯走,被广大的内室和华丽的装饰震慑得张大了嘴巴。

虽然纪化要他安心住下来,但他脸上就是写著「心神不宁」四个大字,每次纪化下班回来,就会见到他在屋子里晃来晃去,他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和纪化独居的时候有天壤之别,晚上还会作宵夜,然後就像自己是多馀的那样,手足无措地缩在一角。

後来他乾脆在纪化回家之前跑出去,一开始纪化不知道他去哪里,後来男人自己说溜嘴,谈到什麽鱼的事,纪化才知道他是跑到那个男人家。那个小蟹,他的小弟。

这让纪化心头起了无名火,瓜子偷跑到公园去行乞他都可以不理,但从自己家跑到那个人的家,他就是不能允许,感觉好像有什麽东西被硬生生夺走那样。

於是他乾脆把自己的书房清出来,当作他的房间,让他有个归属之地,这又让这个卑微的男人蹲在地上感激涕零地哭了好久。

男人的作风也稍微变了,太晚回家的时候,会接到瓜子的电话,小心地问他今天回不回家、有没有想吃什麽宵夜之类的。

虽然纪化只要稍微有一点点冷淡,瓜子就会立刻打退堂鼓,还说自己只是拨错电话,匆匆挂断。但纪化有种预感,再这样下去,这个只是兴起捡来的流浪狗,真的会永远失去独立在街头生存的能力。

这个总是逆来顺受、彷佛凡事都打他不倒的小男人,真的受到打击时是什麽样子,纪化倒还真有点想看看,但随即又为自己的残忍心虚起来。

丢不掉又不想要,真是麻烦透了。

那个罗唆的老妇人又来了,据说她不肯相信医生的诊断,硬是要重新在照一次断层,而且还说花钱没有关系,她可不想被医生害死之类的。纪化心烦之馀,根本不想应付这些人,把这些工作通通丢给值班医师。

他还是和瓜子做爱,偶尔也玩些游戏,但他发现自己已经越来越懒得虚以委蛇,也懒得和他玩什麽主人奴隶的游戏,但瓜子显然完全没有察觉。

纪化又开始到外头拈花惹草,他恢复去gay吧喝酒的习惯,醉醺醺地回来时,瓜子总会殷勤地照顾他,替他送水煽风,还会替他铺床。这个男人,显然已经完全信任他、也相信他是真的喜欢他,就连床上的动作也变得主动许多。

纪化已经开始物色新房子,他想乾脆就把那幢公寓送给瓜子算了。在他心里,其实是多少有点同情这个一路颠簸的男人,住在那种货柜屋里,还一天到晚被男人抛弃。

有个栖身之所的话,要找下一个情感依靠也比较容易吧,纪化自以为体贴地想。

这样他也悄没声息地离开,把手机门号全换掉,就可以不必见到这男人终於又被抛弃後,可怜又无助的表情。

他也开始真的收拾起房屋里的重要物品,可怜那男人看到他收拾东西,还以为他好心帮忙夏季大扫除,还一脸天真地感谢他:

「小花,你人真好!」

纪化想起那个人对他的评价:『因为人太好,所以很好骗,什麽人都可以轻易相信。』虽然亲身体验过後,纪化知道小弟的评语再贴切不过,但他就是觉得不是滋味。

他很想对著男人的脸大叫:

「你是白痴吗?我们全是骗你的!你不要这麽容易被人骗好不好?!」

但看到瓜子兴冲冲地计画假期的样子,又什麽都说不出口了。那是他问过纪化的休假日後,提议规划的。

虽然是纪化在心里嗤之以鼻的本土小旅游,还说什麽单车环岛,但瓜子看起来是真的很期待的样子。纪化就想,不如就陪他去玩一趟後,再离开吧!这样也算是对这个傻气的男人、这一段错误的感情,有个最基本的交代。

其实他还算是个不错的床伴,纪化平心而论。只是总是爱错了人。

那天主任把他叫去,问他有没有兴趣调到另一家较大的分院。还说那边其实有个科副主任的位置,只是不好一次破格,所以调去一段时间後再升。这对刚升主治不到三年的纪化而言,算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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