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微敛了眉,表情有些凝重,道,“对了,我刚才就发现,你的魂魄的光芒……很弱。”
行过抬眼向她看了一看,笑了一声,“是,你的却很强。”
“难怪我记性一日比一日差了……”他笑道,指指自己心口,“直到见到他,我才知道,我的这里……已经死了。”
“我只记得‘我爱他’,却连他的样子……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爱了他三千年,找了他三千年。最后只记得‘他爱他’这三个字,却不记得究竟爱是什么,不记得他是谁,不记得他们怎样相爱,不记得当爱汹涌时心会怎样的痛。
原来爱早就被时间消磨一空。
“三千年了……容貌,性格,喜好……什么都变了。我不再是‘我’,不再是呤言。只有在他身边的你,继承着这个名字,即便有变化,你也仍是作为‘呤言’而变化。而我……已经不知道变成了什么,不知道自己还能是谁……”
他原以为任何人于他,都是匆匆过客。现在才知道,自己于任何人,才是永远的过客。
最终连自己找寻了数千年的,也不过是别人的风景罢了。
这些都是命,他怨不得谁。
身为天界圣天,爱上魔人,逆天施法,本就将遭报应。
哭赤了眼,愁白了发,孑孓独行的寻找,终其一生的孤独,也许都是呤言天定的惩罚。
只不过因着那魂魄一分为二,这报应只落在了他这“一半”的头上。
他不感觉到委屈,也不会有“他们二人幸福就好”这样虚伪的欣喜,他只觉得累,只觉得疲惫。
这样的疲惫,已经伴随了他近千年。也许今天这样一个结局,于他是好事。
因为他终于可以结束了。
“你……”女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你现在很危险。我们的身体本就非肉体,而是魂魄化成,是因着很强的执念而存在。你的魂魄再这样淡下去,不出一年……”
行过平静地看着她。
女子顿了顿,“不出一年……就会魂飞魄散,消散成灰。”
看,果然,可以结束了。
行过沉默地垂了眼去。
女子有些哀伤地看着他,隔了一会儿,突然道,“但还有一个法子。”
行过转动着眼珠再次瞧向她。
“我们重化为一,就像三千年前那样。你的魂魄重新融回入我,这样便可以保住你那一半。”
行过愣了一会儿,牵了牵唇,“……到那时,‘我’是谁?”
“你本来就是我,我也是你,本就不分彼此,”女子慢慢俯下身,眼中已然水波流转、晶莹含泪。
她将头抵在这像她的孪生兄弟、像她身体的另一半的人的额上,定定地看着行过的眼睛。
“我会让你的心再暖起来,我重教你什么是爱,我重教你怎样爱他,他爱我,也会爱你……我们仍是呤言,我们和阿暝一起,永远都一起。夏天,我们住在河谷里避暑,冬天,就去南海晒太阳。想待在人界,就在人界,腻了,就去魔界,甚至回天界都可以。手牵手地,将三界风景看尽,一直一直……到永远……”
她勾勒出这样美丽的图画,淡金色的眸子里都是希冀的光芒,温暖的,明亮的。行过暗红色的眸子被她这样对视着,似乎也被染上了一抹金,目光逐渐有些迷离,像真见了那一天似的。
他是真的累了。
他知道,若真化回一人,他也就还是呤言。而“行过”……就真的不在了。
像这样的结局,也许也好。
他闭了眼,发出一声长长的吐息。
但吐息突然就断了,只因小木屋的门突然被人狠狠地一脚踹开,接着一个人风一般旋进来,一把推开那女子隔在她与行过之间。
“不行!!!”
第 26 章
披狼脸色从未如此黑过,声音都发着抖。
他一直在外面听着,越听越是心寒,虽然不尽听得懂,但总大致明白那意思。到那女子说出要和行过重化一体的话,全身都似冰冻过一般,呆了一呆,想也没想就撞开了门。
他对着那女子咆哮了那一声不行,回头一把按住行过肩膀,“她说什么你都信?!你,你若是真跟她一起,你自己呢?!你自己又在哪儿!”
他掀了被子脱了自己大衣将行过一裹,“跟我回去!”将他打横一抱就往门外走。
那女子呆了一呆,眼前一花就见人被披狼掠了去,待反应过来披狼都出了门。登时挂了一脸黑线,不明白这人类究竟是想做什么,急急跟着扑出门去,“哎!你要干嘛?!阿暝,拦住他!”
屋外的少年一起身,身形一动,已经挡在了披狼身前。
披狼吃过一次亏,知道攻击他只会反伤自己,脚下一点急急退开数步,换了方向往屋后退。
那少年步步紧逼,脾气也似乎并不好,追了没几步,便是皱起眉头,手中化出光球。
这时一直窝在披狼怀里发呆的行过猛一下反应过来,挣扎着跳下地,叫了一声,“别伤他!”
少年顿下手。女子从后头追上来,与他并肩站着。
“他只是无干的人类罢了,不要伤他,”行过拦在披狼身前道,又对那女子道,“我……回去处理些事情,待一切结了,再回来找你们。”
“也好,”女子道,“我们应该还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就在此等你。你……考虑好了便来。”
“好。”行过点了点头,像是怕越待下去越乱的样子,回身抱住披狼的腰,化出那只独翼来,身子一腾,纵了数尺。
他于半空中回头望了那女子和那少年一眼,接着抱着披狼径直向上。
……
耳边风声,太快的高度变化让心脏有些压迫,披狼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已经站在了放置天棺的崖穴门口。
碎石压住了棺材,行过弯下腰去捡起了披狼遗落在那里的七煞甲,递给他,接着运力搬开石头,打开了那口棺材。
陈腐的气息从里面传来,里头只有孤零零一个骨灰罐头,再有的话……就是一堆果皮,香蕉、橙子、葡萄……还有几根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
看来里面并无什么宝物——也许也早已被拿光了——只是修暝用来休息看风景顺道享受美食的地方。
行过惋惜地重新把棺材盖合上,对披狼道,“没有你要的。”
那不是重点,他的目的哪里是那虚无缥缈的宝物,披狼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皱眉看着他,“你真不知道我要什么?!”
“你真要与她变成同一人?!”他急道。
“那我呢?!”
他连发了数句问话,扣住行过的肩膀,看着他的眼道,“我们俩呢?!又算什么?!”
行过沉默地看着他,眸子里空空荡荡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良久,才终于启了薄唇,淡淡地道,“我们有过什么吗?”
披狼慕地一滞,眼睛瞪大,呼吸陡然急促了起来。
他们就站在不久前还激情欢爱过的地方,这人却问自己“我们有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