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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多玛的傀儡(4)

我妨碍调查,原本说要关个几日,律师在外头跑了几跑,因着她的名号,被礼貌地送出来接回家.她还关在房里,她根本不知道我这一天做了什么.我去楼上叫她吃晚饭.

她最终出来了,跟我一起吃饭,好几个月了,我们没有过一起吃饭的时候,席间她跟我说,她没有办法.

她神情冷静,只是平静地告诉我,她想了很久,没有办法.

那些钱应该够他们生活,他们如此聪明能干,知道怎样隐姓埋名,或者改名换姓.如果他们想得通,也知道回来自首,我们可以请好的律师,如果是他先出手,还可以讲成防卫过当.

她想通了,晚上就仍旧去公司,处理她堆积了一天的事务.才一天时间,她已经接受了自己儿子杀了人的事实.工作对她来讲仍是最重要的,她想得很对,再怎么急,也是无济于事的,不如正常的生活.

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不敢去卧室睡觉,我坐在客厅里,老看见他的脸在我眼前晃,我们之间有七年,那是个活生生的人,我们肉体相亲,即使现在我对他毫无感觉,即使我厌恶他,那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他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死去,那个时候我应该在边看电视边喝我的下午茶.还有那俩个小子,他们才二十三岁,才华满腹,和他们的妈妈一样骄傲而自信,却要从此过上逃亡的日子.我知道人是我二儿子杀的,他必然是为了我,为了被气得疯狂的母亲,要赶他走,俩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我脑子里不停地全是人影在晃动,十七年前他那张脸,还是孩子,和我的儿子一般的年纪,他缠着我撒娇,嘴角故意翘起来的样子分外讨打,我却隐约听见自己很开心地笑.然后是她,赤着俩只脚坐在山坡上,皱着眉头看着广邈河山,说你看你看,这片土地这么荒芜,这片土地上的人,这么这么穷.我要这地方开花.她伸手向空中抓着虚无,我要这土地开出不夜城,每个晚上都像白天一样亮,我要我们走在大街上不再被人指点,我要我们在大声说出自己来自哪里之后不再看到鄙夷,我要我们走在哪里都听见别人在学我们的母语,我要我们站在最高的地方....

我三天未睡,最终被送进医院,点滴打了几日.她丢了工作来守着我.我受宠若惊.但是我毕竟老了,激动不来,所以只能倚在床上看着她微笑.

我们都老了,连儿子也没了,只有彼此.她也知道这一点.

她微微叹着气,给我削着苹果.

她的手,皮肤不再白皙细腻,几十年没亲自削过苹果,也十分生涩.但我静静地看着她,只觉得,人常说女人的美,只有二三十年,但是她仍旧一直这样美丽着.

出院以后才知道,他的尸检结果出来了,是心脏病突发而死,身上虽然凌乱,却只有几处淤血擦伤,并不致命,也不严重.也许是推搡争论间过于激动.我想起来见他那几次,都是一激动起来嘴唇发白,呼吸紊乱,站立不稳的样子.

我们的生活再度恢复平静.由于人找不到,即使找到了,最多只能算个间接促死,她上下打点打点,再赔偿他家人一笔钱,硬把事情压了下来.

大概半年之后,儿子们回来自首.听说自己没事的时候俩张嘴都张得能吞下牛.毕竟还是孩子.

二儿子一声惨叫,哀悼他半年的学业,还有泡到一半的女朋友.大儿子不敢相信地呆了一会儿,把他弟弟又拖边上去胖揍一顿,跟我说,爸,辛苦您和妈了,对不起.

我看着他们晒得黝黑的皮肤,瘦削下去的脸盘子,张开双手拥抱他们,平安就好.

几年以后她把整个企业拱手送人.儿子们满脑袋都是她的精明狡诈,被她赶出去白手起家.

我们肩并肩坐在沙发上,看着那些巨额的银行帐户.

做什么?她偏头问我.

结婚去吧.我说.

工作人员再三核对我们的资料,又忍不住多瞄我们两眼,最终道,请在这里签上名字和日期.

今天什么日子?她问.

我想了想,四月一日.

啊,她低叫,明天我就又老一岁,五十八了.要不我们等明天再结,图个吉利?

签字,我催着.

接下来几天我们开始收拾行李打点装备,买旅游手册,上网查资料,准备开始老年自驾游.先把她所谓广邈荒芜但现在开了花的土地逛完,再去周游世界.总路程可能会耗费十几二十年,我开始怀疑我会不会终老在路上.

一切准备就绪了我又去查了下水电气关没,两个儿子住进市中心去,保姆一辞这房子就没人料理了,指不定哪天回来发现十几年前就烧得一干二净.

她在院子里催我,我从窗口探个头.等我接个电话!

一边慢跑去书桌一边想这谁还能打家里的电话,提起来却是个陌生的声音.中年的男人.

你好,他有礼貌的自我介绍着.我却对这个名字丝毫没有印象.

某某的朋友,他提示着,十六年前,某某跟我一起去了美国.

我顿了顿,有什么事吗.

我找了你很久,只是有一件事情想告诉你,前几年我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了一些日记……他已经去世很久了,我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告诉你.他……

我挂了电话.

屋外阳光明媚鸟语花香,正是春初.我拎着最后一包行李,锁上大门.

她在车上等我,她已经五十八岁了,眼角爬了纹路,眉梢含了岁月,却依旧美丽.她的眸子清澈有神,骄傲自信.

什么人打来的?她问.

一个老朋友,我说,道别.

我进了车,开音乐,提档,踩油门.

音乐是我们年轻时候最流行的曲子,声音尖细却发音模糊的男子低低唱着中国风.

我问她,爱是什么.

我们一生不敢提这个话题.年轻的时候,我们还不懂.懂了的时候,被伤害了.老了的时候,就不希求了.

她偏头想了想,说,其实对我来说,也许一生都没有得到过爱情.但,也许爱就只是种陪伴.

我只能赞许地点点头,我们之间,她一向强势,没我发表意见的机会.

阳光灿烂,撒在车前玻璃上,映着她手里的旅游手册.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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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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