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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鹅奏鸣曲(32)+番外

于是在五天以后,我生平第一次向自己最恨的人发出了邀请。

“或许您愿意在白天和我到蒙玛特高地上去喝杯咖啡,少校。”我在电话中跟他说,“这比夜晚更有情调,您能把这当作一次必要的‘回礼’吗?”

他在那头低声笑了,口气中带着往常的揶揄:“您的邀请方式还真不客气,伯爵大人。看来我没道理不去咯?”

“那么明天下午三点,我会在‘风信子’那儿等你。”

“一定准时到。”

初冬的空气中已经有了迫人的寒流,加上不景气的世情,即使在白天这一排精致的咖啡馆也是冷冷清清的。客人们大部分呆在室内,所以临街的露天座椅上空着许多位子,一眼望过去没几个人。

我独自在“风信子”外面品尝着比以前苦涩了很多的咖啡,熟识的老板有些内疚地对我说:“糖和牛奶都非常短缺,伯爵大人,您也明白……”

我宽容地向一脸歉意的中年男人笑了笑,告诉他这没什么,我觉得很可口。战争的恶果一贯是由人民来承担的,但无论如何也必须坚韧地活下去。在一年前我或许根本没有想到生活圈子以外的东西,甚至曾经调侃过法国人的肤浅和过分浪漫,对可现在我发现自己的同胞其实远比我想象得要坚强和可爱。

我婉言拒绝了老板“入内就坐”的邀请,因为我害怕那个人如果穿着一身德国军服出现的话会在人群中制造出惊人的效果;可能连我背上都会被鄙视和痛恨的目光烧出个洞吧。

所以当我远远看见他那身朴素的便服时,隐隐约约有些高兴。

“刚好三点,一分不差。”我打开怀表,“德国人果然很守时。”

“哦,这是个好习惯。”波特曼少校在我对面坐下来,叫了一杯不加糖的黑咖啡。

他破天荒地没戴帽子,任那头金发蓬松地垂落在额角,身上也只是简单地套上了暗青色的西装和白色的长裤,除了衬衫领口露出的花色方巾,几乎没有一点显眼的地方。可我知道即使如此仍有些女士用暧昧的目光注视着他,这个人就像个发光体,不管怎样都会让人注目。

而波特曼少校看着我的神情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那么自然,仿佛几天前深夜里的突然来访是我的幻觉。

“能接到您的邀请还真是荣幸啊,伯爵先生,能告诉我您打算和我谈什么吗?”他倒是非常直接。

我微微坐正了身子:“您还记得四天前说过的话吗?”

“酒精不是个好东西,我象是说了不少话。”

“你说,害死玛瑞莎的人不是你……”

他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了烟,点燃。

“别告诉我你忘了,”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他,“在送我到家的时候,你亲口告诉我的。”

“对。”他承认了,但是眼睛里却渗出了一点点狡黠的光彩,“不过,伯爵大人,我从来就没有做过这件狠毒的事,是您一口咬定我是凶手啊!”

“我在玛瑞莎身上发现了你的头发!她紧紧地攥在手里!”

“那又怎么样?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是金发吗?”

“但在世界上和我有过不快的金发男人只有你一个,更何况你从来没有辩白过!”

“您在那样的状态下会相信我说的吗?”

心脏因为他的话突然膨胀起来,我提高声音:“你保证过会救出玛瑞莎,你有这个能力!在看守所里谁敢对一个少校特别关注的犯人下手!能伤害她的,除了你还有谁?”

少校的脸色有些难看,仿佛要发怒,但是却硬生生地忍了下来,柔软的烟卷在指间扭曲成三段。

“真是严厉的审判啊,伯爵大人。”他把烟扔在地上,“这么说您到底还是不相信我。”

“如果不相信你,我们还有可能坐在这儿吗?”

“那么您到底要怎么样?”

我掏出纸币压在杯子底下:“愿意和我走走吗?”

穿过了乔治五世路和巴塞诺路,又从加里略路、上林苑和普里斯堡路慢慢走到了星星广场。我和波特曼少校平静而克制地闲谈着,因为某些顾虑我们都不可能把对方当成一个合适的沟通对象,但是也比以前圆滑了不少。

身边这个男人重新戴上面具以后变得更加难以对付,我想要知道的答案并没如我所希望地那样从他嘴里吐出来。他就像一个高明的魔术师,灵巧地运用着语言的工具来抵挡我一个个盘问,把真相藏进背后的帽子里。而我和他好像随时都处在一种较量中,甚至包括每个眼神与动作。

而唯一例外的就是在一个小小的街心公园门口,几个扮“骑兵”的男孩子让我们不约而同地转过脸,他们的笑声是秋风中最欢乐的旋律,令人感到愉快。

“真是让人怀念的游戏啊,”少校微笑着说,“我也曾经是个好‘骑兵’呢!您大概没有这样的经历吧,伯爵大人,您的身份可不允许您和在大街上和野小子厮混。”

“哦,只是玩耍的地点不一样罢了。”我听得出他的口气里还是有淡淡的嘲讽,“童年时我也有过很多伙伴,否则我会变成一个孤僻的小孩儿。我的父母很清楚一个人孩提时代的经历会影响他一生的性格。”

少校没说话,只是挑了挑眉--聪明的他当然听得出我的弦外之音。

就在我们互相较劲的时候,一个不起眼的黑影从一列半高的小柏树后面冲了出来,撞在我身上。我感到自己的口袋动了一下,接着那个黑影就快地跑过了马路。

“糟糕!”我掏了掏钱包,果然不见了。

“嘿,站住!”我情急之下拔腿就追,身边的波特曼少校还来不及阻拦,我已经到了马路的那头,紧紧盯上了那家伙。

避开稀稀拉拉的行人,戴着一顶旧毡帽的小偷在狭窄的巷子里钻来钻去,像只灵活的老鼠,跟在后面的波特曼少校一直在叫我的名字,可我没空理他,一直向前跑。大约五分钟后,那小个子拐进了一个静悄悄的转角。

他背贴着墙,直喘粗气,望着我露出微笑。我额角上的汗水打湿了头发,却顾不上擦,只是把身子尽量缩在转角边缘,掏出了手枪。

熟悉的呼唤以及脚步声越来越近,当那张英俊的面孔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分秒不差地把枪指在了他的头上。

“别动,少校。”

一时间,寂静的小巷里只能听见我们三个人的呼吸声在灰红色的墙壁中间散开。波特曼少校的面部表情由意外慢慢地转为镇定,接着笑了:“真没想到您也能用这样的手段,伯爵大人。”

“没办法,对付你得多动脑子。”

“如果我不追上来呢?”

“你觉得当时你能站在那里等我回去吗?”

他偏了偏头,诚实地做出了否定的回答。

“很好,少校。那么现在得委屈您一会儿了。”

我用枪柄使劲砸在他的后脑勺上。

这是我与波特曼少校认识以来最有利的一次相处,我处于绝对的优势。虽然他看起来还是充满了危险性,但我知道他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双手都被手铐铐在椅子背后,眼睛上还蒙着布条儿,被房间里的三把手枪指着--怎么看他都不会做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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