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施绵确定有孕时发生过一次例外。十三心情阴郁，不外出了，医馆大门也关上了，憋在屋子里闷了两个月。
好不容易恢复正常，却在小郡主出生后更加频繁地外出。
“我最烦奶娃娃了，尤其是女娃！肯定又是个麻烦精！”十三这样说道。
菁娘追着他骂：“就你那德行，要烦也该是我们小郡主烦你！”
嘴上说着不喜欢，可每次外出归来，十三都会给小郡主带礼物，他只是不去亲近那带着奶味的婴孩。
这一年地龙翻身，有个州府损伤惨重，灾后暴雨，起了传染的恶疾。荆州这边派出大批侍卫带着药材前去援救，十三随行，一去就是半年。
回到荆州时，已近五月，十三闷头大睡了一整日，回了精神后去王府接东林大夫。
他来得不巧，严梦舟不在府上，施绵正在厅中接见前来拜访的贵妇人。
十三对这府邸熟的很，索性不理那两人，径直去往偏院找东林大夫，路过九曲折桥时，听见一阵幼童哭闹声。
循着哭声看去，见折桥尽头的临水小亭中人影绰绰，隐约能看见被侍婢围绕的菁娘和她怀中抱着的小孩。
往前再走几步，十三听见菁娘心疼道：“乖乖啊，不哭不哭，脸都憋红了……”
这偌大的府邸中只有一个小孩，六个月前十三离开时，她只会哭。算算时间，现在快三岁了，怎么还是一样爱哭？
十三自认不是好脾气，没耐心哄小孩，干脆躲到了假山后，远远听着亭子里的哭声，越听越心烦。
幸好娃娃没哭太久，等那边的声音停住，十三喊住端水经过的侍婢，问：“你们小郡主哭什么呢？谁欺负她了？”
侍婢道：“没人胆敢欺负郡主的，菁娘说是刚睡醒闹床，在耍性子呢。”
“我就说了，凡是沾了郡主头衔的，没一个好相处的！”十三嘀咕完，没发现侍婢神色一言难尽地望着他，兀自整理好衣裳，再拍拍袖口，挺直腰板走了过去。
小亭被青翠的草木围绕着，树荫遮天蔽日，投下一大片阴凉。旁边的池水清澈见底，上面平铺着片片莲叶，有几个花苞从中冒头，袅袅地立在水面上随着风摇曳。
十三放轻脚步走近，没一个人看见他，菁娘与侍婢们都全神贯注哄人呢。
“哎呦！鱼儿翻身了！看见没有？”
“是呢是呢，我也瞧见了，好肥的红鲤鱼啊！”
……
听这群女人指着水面的浮夸语气，十三心底嗤笑，不知道的还当她们看见的是一条蛟龙呢。
“没有——”一道夹着哭腔的童声委屈地说道。
侍婢立即道：“有的有的，郡主你仔细看，那片叶子旁边……”
说着，另一个侍婢配合地撒出一大把鱼食，水中锦鲤纷纷挤过来争抢，总算有几只露了头，让小郡主看见了。
“瞧见没？”
白白胖胖的小郡主被掐着腰站在栏杆上，看见鱼儿就高兴了，指着水面扭头，让菁娘也去看。
亭中大人的注意力全在她身上，最先看见十三的反而是最小的孩子。
小郡主已经不认得他了，眨眨眼，用小手去拍菁娘的肩膀。
“怎么了？”菁娘抓着她的手转头，顿时惊喜，“十三啊，昨日侍卫说你回来了，我就想着你今日或者明日肯定得过来，果然没错……几个月没见，你模样一点也没变，看看我们小郡主，是不是长大了很多？”
她把小郡主抱坐到腿上，低头捏捏她肉乎乎的手，道：“这是舅舅，还认得不？”
小郡主显然不记得了，搂着菁娘的脖子往她怀里藏，只敢偷偷看十三。
“让你一走就是半年，这么久，小孩子哪里记得住？”
面对菁娘的指责，十三一声不吭，在她对面坐下后，见白白胖胖的小郡主还在偷瞄自己，那双眼睛黑多白少，水汪汪的，水里才捞出的黑珍珠一样。
菁娘又开始诱哄：“喊舅舅，这是舅舅啊……”
任凭她如何诱哄，小郡主就是抓着她的衣裳不开口。
十三面无表情地坐了会儿，忽然掏出一个胖头陶瓷娃娃放在石桌上。菁娘拿过来看了看，笑道：“哎呦，这胖娃娃也梳着双髻，怎么跟我们小郡主这么像啊？”
小郡主的目光随着陶瓷娃娃移动，等菁娘把东西递到她手中，她张开两手接着了。
“屋里有几个这样的娃娃了？是不是都长的一样？”
十三听着菁娘这样的嗓音，梦回少时，那时候她就经常用这种语气哄施绵。兜兜转转几年，又开始了，简直魔音绕耳！
他努力把菁娘的嗓音忽略，只看小郡主。
小郡主在看手里的陶瓷娃娃。
每回外出去，十三都会带个陶瓷娃娃回来。小郡主会爬时，他带回的是爬地的娃娃，小郡主蹒跚学步时，换成了跌倒了的嚎啕大哭的娃娃。
孩子小记不住，但父母是能记住的，并且没少与她说。
小郡主抓着与她众多娃娃相似的陶瓷娃娃看了会儿，乌溜溜的眼睛望向十三，小声喊道：“舅舅——”
幼童嗓音细，吐字带着口水声，奶声奶气的。
菁娘高兴坏了，连声夸赞：“还记得舅舅呢！我们郡主真是聪慧过人！”
十三：“……嗯。”
十三本是要接东林大夫回医馆的，临时改了主意，说劳累了半年，要在王府里享受几日。
他打心眼里觉得小郡主麻烦，可被那小嗓音喊着“舅舅”时，心里头热潮一阵一阵的，想把人抢过来抱一抱。
若真这样做，不就与他说过的话自相矛盾了吗？
十三从不自打嘴巴，坚决不主动靠近小郡主。
这样在王府住了两日，十三只近距离见了小郡主两面，远远看见过三回，加在一起，才被喊了三声舅舅。
十三有点儿郁闷，把所见所闻与东林大夫说了一遍后，无所事事地在东林大夫面前晃了起来。
“没事就回医馆去。”东林大夫嫌他碍眼，赶他回去。
十三嘴硬道：“累了半年，歇几日怎么了？我就不走，我就要赖在他们府上！”
东林大夫暼他一眼，若有所指道：“那你可不许乱窜，小郡主每日午歇后都得去畅心园玩耍，你当心惊扰到了她。”
十三不屑地“哼”了一声，道：“知道了，我避着她还不行吗？”
当天午膳后，十三拿着两本医书就去了畅心园。
畅心园里亭台楼阁高耸，树木郁郁葱葱，花香弥漫，鸟鸣声悦耳，此起彼伏地回荡着。身处园中，仿若置身山野般清幽。
十三找了个地方躺着看书，在这样的环境中，不知不觉就犯了困，他想睡，又不愿意睡，硬撑着眼皮不肯闭上。
“舅舅——”
困倦中，迷迷糊糊听见有孩童软乎乎地喊着。
府中只有一个人会喊舅舅。
十三瞬间睡意全无，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还没适应眼前光亮，就赶忙大声应道：“在呢在呢！喊我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