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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岭荒城(58)

凌厉点不著火,依旧将香烟含在嘴边,似笑非笑地说:“我?你要叫我做道士?我不吃素。”

蕲麟魄道:“学什麽和吃什麽没有直接关系,我只是看你先天不错,荒废了可惜。而且接下来的事,也需要你的参与。”

凌厉反问道:“接下来的事?难道地宫的事还没有结束?”

蕲麟魄没有明确回答,似乎有所避嫌,只是含糊道:“这事需要慢慢说,现在只是问你,学,或者不学?”

凌厉挑了挑眉毛,很有点争强好胜地回答:“学。”

说是传授道术,事实上需要修为与技巧的咒法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够掌握的,蕲麟魄当然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交给凌厉的,不过是使用法器的基本常识与动作。重要的是以凌厉罕有的纯阳体质,将这些法器的力量强化;必要的时候,甚至是男人的鲜血,也能成为有利的武器。

凌厉本就是个聪明人,简单的操作与布阵也并不困难。蕲麟魄与他两人一教一学,约莫过去了两个小时。坐在一边的花开这才想起没有吃午饭,肚子饿得受不了了,便打了招呼去餐厅吃饭。

目送著他离开,留下来的两人突然改变了话题。

“有什麽事不能当著花开的面说?”凌厉低声问道,“难道和东篱有关?”

蕲麟魄冰山一样的脸上终於有了点表情:“你总算不至於太糊涂。”

“糊涂?”凌厉笑,“我从来不糊涂,只是太过自信,不愿相信别人。”

“我倒觉得你唯独不相信陶如旧。”蕲麟魄冷冷地说道,“如果说你的喜欢是用欺负与伤害来表现的话,那麽只能证明你还是个孩子。”

凌厉怔了怔,难得没有反驳什麽。

蕲麟魄也不再与他仔细计较,直接切入正题道:“地宫的地下河流,你也见过了。里面包含了强大的戾气。如果放任自流,始终是个祸害。”

凌厉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说要我帮你解决地下水流的问题,这和东篱不破有什麽关系?”

蕲麟魄答:“水流性偏阴,其中所载之戾气,乃是百年来战场上杀伐的怨念积累。这种戾气,从前一直都靠著术法的镇压禁锢在地下,这种办法看起来普遍,实际上并非一劳永逸。其中的道理就像大禹与鲧的治水措施一样。”

凌厉点头表示了明白,蕲麟魄又道:“在其他地方,镇妖慑怪的建筑无非是庙宇塔阁,而在海岭城里,起到这种效用的便是……”

“东篱不破的陵墓?”凌厉接了他的话茬,说道,“你是说要去砸了他的坟墓?”

蕲麟魄点头。

“其实海岭有一段时间被叫做海陵,原因是这里有祭祀镇海将军的寺庙与墓穴。正因为‘镇海将军’与他的墓穴堵住了水流的去路,导致河水在地下河道内淤塞,造成戾气盘桓的局面。”

凌厉似懂非懂地听了,又问道:“要将戾气疏通,是否就意味著要用外力将东篱不破的墓穴铲平?”

蕲麟魄摇头道:“普通的砖石建筑,本身并没有特殊功效,我们只需要毁掉陵墓里东篱不破的尸体就可以──更简单地说,就是摘掉他的面具。”

话说到这里,要做的事已十分明了。两人停了话题,抬头看天色已经不早,便推门走进了陶如旧的房间。

“你若是要留在这里,就必须保持绝对的安静。”蕲麟魄对凌厉说道,“无论看见什麽,都不要作声、不要走动。明白麽?”

凌厉点了点头,找了张凳子坐下。看著蕲麟魄将门反锁了,又检查了一遍窗户。沿著墙角四周划下法阵──凌厉看懂了,这是隔绝灵体的阵法。法阵内外的灵体无法流通,从而防止陶如旧的魂魄散开。

蕲麟魄布完了法阵,口中念念有词,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回到桌前在四个角上各点了一只蜡烛。屋子里顿时明亮起来,凌厉看见蕲麟魄将一手轻轻地移到了陶罐上,另一手摸出一盏小铜铃来。

“太微玄宫,幽黄始青,内炼三魂,胎光安宁,神宝玉室,与我俱生,不得妄动……”

快得几乎听不清楚的制七魄咒法之中,蕲麟魄用手在陶罐上轻轻比了几个字,然後慢慢揭开盖子。

凌厉目不转睛地看著,陶罐里隐约飘出了一缕寒气。在八月湿热的空气中凝成移到白烟,缥缥缈缈地散开,然後蕲麟魄铜铃一振,瓦罐顶上犹如绽开了一朵雪白的莲花似的,探出一只手来。

陶罐不过寻常花瓶大小,里面却好像是一个另外的世界。那只白得透明的手慢慢地从罐口伸出来,仿佛是生长在陶罐里的一只动物,听到了蕲麟魄的召唤,慢慢探出来看个究竟。

那的确是陶如旧的手。

凌厉记得陶如旧的手腕上有一块硬币大小的浅色痕迹,听说是幼时伤口愈合後留下的。此刻,同样的痕迹出现在了这只苍白的手上。

是陶如旧的魂魄,慢慢化作人形,从陶罐里爬了出来。

“若欲飞行,唯得诣太极上清;若欲饥渴,唯得饮徊水玉精……”

蕲麟魄低沈的诵念声中,那只手在半空中慢慢地摸索,然後下垂碰触到了桌面。紧接著头颅与双肩也慢慢地从陶罐里探了出来。

同样苍白甚至是半透明的脸庞,紧闭著双眼,没有半丝表情,却更显得阴柔而秀致,像活动的水晶雕塑。这让人不自觉地联想起了蛹中新化的蝴蝶,柔弱而潮湿得经不起碰触。

蕲麟魄看著陶如旧一点点从罐里出来,口中的咒语一直没有停歇。手上的铜铃时不时地摇晃一下,似乎是在引导著魂魄走向身体的方向。陶如旧依旧紧闭著双眼,而人已经完全从陶罐里爬了出来,他浑身赤裸,只裹著一层古怪的白霜,而白霜下面的肌肤上,隐约还可以看见或青或紫的瘢痕。

凌厉下意识地皱了眉,那每一道痕迹,都是一个对於他的嘲笑。

魂魄回归的过程并不复杂,两个小时前方才初窥法门的凌厉,只是目不转睛地看著陶如旧的魂魄走过小半间屋子的距离,在铃声中变得透明而缥缈,慢慢与床上的那具实体融合到了一起。

“好了。”蕲麟魄总结道。

整个过程不到十五分锺。咒法与铃声停止之後,整间小屋内立刻变得鸦雀无声。蕲麟魄在陶如旧身上画了定神收惊的符咒,方才将灯烛熄灭,又让凌厉将门窗与白炽灯都打开。

屋外的天空已经呈现一片藏青,尚算清凉的穿堂风拂来,替换了这几天小屋内久不流通的污浊空气。蕲麟魄揉了揉千余年未曾活动的腿脚,走到门口作些调息;回头的时候看见凌厉已经坐在了陶如旧的身边。

“他有呼吸了……”男人伸手贴近陶如旧唇上,“身体也暖了过来。”

蕲麟魄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他身体本没有什麽大碍,魂魄回归之後,最多半个时辰就会醒来。你不妨叫叫他的名字,看他有没有反应。”

凌厉点了点头,立刻准备俯身去试著将青年唤醒;然而简单的三个字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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