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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胥拾遗(204)

王氏姊妹心中感佩,诚惶诚恐。

赵樱泓请她们坐下,道:“我与相公商量了一下,我们打算就在相州韩氏这里寻一间屋舍,你们就先在这里安顿下来,有韩家庇护你们,你们尽管安心待产。孩子生下来后,由韩氏养大,不论男女,皆可入韩氏私塾读书识字,以后自寻出路。

“你二人就莫要再染风尘了,若是不嫌弃这乡野鄙陋,便跟着乡中妇女学着养蚕缫丝,也可换钱财营生。你二人以及孩子的生活用度,都从我这里支取,我会每年与韩氏结清,你们就不用操心了。”

她说到这里,王师师又忙站起身来,要下跪。但被赵樱泓的眼神制止,她顿住身形,躬身道:

“长公主,您这样仁慈,奴家与妹妹实在受之有愧。我们也有一些新的想法,想要尽绵薄之力,为长公主、驸马广积善缘,积德积福。”

“哦?你说说看。”赵樱泓好奇问。

“我与妹妹经此劫难,实在看不得女子受苦,孩子受累。我们想着不若开一间庇护所,庇护那些可怜的女人和孩子,大家佃一块田,自耕自足,吃住在一起,共同拧成一股绳,如此女子有屋瓦庇护,孩子也可得养育,我们也不必一直白拿您的救济,这乃是无上的功德。”王师师鼓起勇气道。

“你的意思是要开私人的福田院?”韩嘉彦瞪大眼睛问,不禁对王师师刮目相看。赵樱泓心中亦震动,十分惊讶地看向王师师。

“是的,确然与福田院类似……不知奴家是否是异想天开了……”她又畏缩起来,身子不住地颤抖着,多年的家妓生活不仅摧垮了她的身体,也几乎要压垮她的精神,她眼下很难如常人一般挺直脊梁过活,总是卑躬屈膝,将自己降入尘埃之中。

而她妹妹来到她身侧,扶住她,给她鼓励。这小妹被她保护着,反倒精神更好一些,但韩嘉彦见她袖子、脖颈处有一些散不去的淤青,想来可能也曾遭过侵犯和殴打。

“不,这是个很好的想法,但要实施,还需从长计议。王娘子,不必妄自菲薄,在下与长公主都会支持你这个想法。”韩嘉彦看向赵樱泓,赵樱泓就知道她与自己有默契,顿时扬起笑容,也点了点头。

其实她们这些日子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个问题。

她们想要帮助更多的人,但该怎么做呢?对于朝堂的经济政策实施间接影响,让百姓都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虽然这是根本策略,却收效太慢,且受到相当多因素的掣肘,实施起来困难重重。

只有广开类似于福田院的机构,去给有困难的人提供最直接的帮助,才是捷径。

本朝福田院只在汴京附近有开设,其余广大宋境之内,不能说绝对没有这样的设施,但也少之又少,大多都是一地乡绅自己所办的私人救济堂,并没有公家开设的福田院。

福田院制度其实承袭自唐制,始创于唐玄宗开元二十三年,起初称为“病坊”,专门收容无家可归的老年乞丐,以后改名为悲田养病坊。

而大宋的福田院在汴京城东南西北各有一个,主要收养鳏寡孤独的老年人与孤儿,以及城中衣食无着的饥民。“福田”的含义来源于佛经,意思是积善行可得福报,好像播种田地,秋获其实。

每当严冬来临、朔风如刀、寒雪纷飞之际,也正是福田院最为忙碌的日子。汴京城的主管官吏,就要到大街小巷巡行,把无依无靠或流浪街头的老年人、失去双亲的儿童以及乞食街头的饥民,都一起收容到福田院中住宿。

福田院收养的人数,平时有定额的限制,但在冬天则可以额外收养。每天由福田院负责官吏把收养人数上报中书省,由国家左藏库按规定拨给相应的钱米。直到春回大地、天气转暖,老年人们可以自由行动时,才停止额外收容的钱米供给。

韩嘉彦犹记得,以前每到冬天,娘亲都会出去义诊。她会背着药箱跑遍每一家福田院,给所有有需要的人看病,不收一文钱。

她也曾随娘亲去过一次,那福田院之中的景象,曾给幼小的她造成了心灵冲击。她见过冻烂了手脚的人,见过腹部积水如同怀孕一样的枯瘦老者,见过饥黄的孤儿靠米汤续命,回家后做噩梦,不敢一人睡,丢人地钻了娘亲的被窝。娘亲就再也没带她去过。

不论如何,王师师能自己生发出这样的想法,产生了这样的觉悟,证明她的本质是极善的,苦痛的生活没有磨灭她的魂灵,却赋予了她悲天悯人的心肠。太难得了,令韩嘉彦感到无比钦佩,似乎再去查王师师是否撒谎,已然成了一件多余的事。

赵樱泓的声音将韩嘉彦拉回当下,十八岁的少女被这个伟大的想法所激励,十分兴奋地道:

“那这庇护所,就叫……坤育院如何?意思是女子与孩童的颐养之所。”

“好,这名字取得好。”韩嘉彦笑道。

赵樱泓似是来了兴致,又道:“王娘子,你若不介意,我与你改个名可好?你莫再用师师之名,却叫……慈渡如何?”

王师师顿时眼睛一亮,不等她回答,身旁的小妹兴奋起来,头一回在人前开口道:

“那我也改名,我随姐姐,叫慈舟,舟船的舟。”她声音十分脆亮,很是悦耳。

“哈哈哈哈,好。”赵樱泓笑起来。

“谢长公主赐名。”两姊妹双双向赵樱泓福身行礼。

第一百一十六章

当日晚间,又是一番觥筹应酬自不提。韩氏祖宅一大家子人齐聚一堂,见赵樱泓似是没甚么架子,于是也都十分热情。这一番实在是免不了推杯换盏,韩嘉彦与赵樱泓都饮了酒,二人因这一路旅途舟车劳顿,有些不胜酒力,便都早早睡下了。

翌日,五月十六日清晨,沐浴在初夏微热的阳光中,赵樱泓于一众韩氏子弟的簇拥下,入韩氏祠堂祭拜,又参观了韩氏私塾。

午后去了相州城中的韩忠献祠,祭拜韩琦灵位。

这一来一回又折腾了一天,到了傍晚返回韩氏祖宅,与韩粹彦等一众韩氏的核心子弟吃了一顿简便的家宴,总算是能稍微提一提来相州要办的事。

因为她们要查的劫杀案,距离如今也过去了整整十一年,知晓这起案子的人已寥寥。向韩家人突兀提起这案子,也显得不合适。

韩嘉彦、赵樱泓、浮云子与龚守学四人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想了一个公干的理由,打算先从相州官府下手。

不过这就需要浮云子与龚守学二人乔装打扮一般,扮成随长公主队伍来到相州的汴京大理寺吏员,前来相州例行监察巡案。之后借着韩氏的关系混水摸鱼,免去合勘,以此来查找当年的秘辛。

也许是韩粹彦急着讨好赵樱泓,见赵樱泓似是颇为照顾浮云子、龚守学这两个“吏员”,韩粹彦以为这两人是甚么关系户,故而满口应承下来,说此事由他来安排。

如此,来相州的头一等大事算是有了眉目。借着这股势,赵樱泓又提了一下王氏姊妹的事,隐去了二女的身份,只说是半道上偶遇她们,姐姐的丈夫已死,留下遗腹子在怀。姊妹俩身上有些盘缠,想要在相州买一块宅地落脚生根,开一个收养孤儿的庇护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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