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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胥拾遗(203)

韩氏对相州的建设是不遗余力的,这里教化繁盛,人人尊老爱幼,谦和礼让,垂髫小童歌咏先圣,田垄地头的老农闲来也唱诗颂词,处处可见诗文礼教的痕迹。

赵樱泓要来相州韩氏祭祖一事,是一早就派先头快马报给韩氏知晓了。因而这几日,远在汴京的韩忠彦也得到家中传来的消息。

他没有想到长公主竟然会去相州老宅,心想他这六弟还真是魅力不凡,竟然能让长公主纡尊降贵前来祭祖,这可是无上的荣光,大宋开国以来头一遭。

于是叮嘱家里人,一定要对长公主尊敬,礼数周全不得怠慢。家族宗祠、学堂、书屋一律对长公主开放,必须要不遗余力殷勤招待。

于是离着相州城老远的官道之上,就已然有韩家老宅的仆人候在道旁,迎候长公主车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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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殷切备至的照拂关怀,入城之后的夹道相迎,让赵樱泓浑似回到了汴京一般。相州城的百姓对长公主的到来,无疑是无比期待的。

而随行的王氏姊妹,也终于不可避免地知晓了贵人的身份。她们简直浑身发麻,难以想象自己竟然攀上了这样的高枝。最难得的是,这高枝是如此的亲和友善,真犹如活菩萨一般,让姊妹二人心悦诚服。

韩家祖宅实际上并不在相州城中,需要穿城而过,过洹河,在河西北岸的安丰村,能瞧见一大片白墙乌瓦的亭台楼阁,宅邸宏阔而雅致,那里便是韩氏祖宅。

韩嘉彦自从入了相州城,就显得沉默无言。她安静的看着相州城中的景象,看着这田亩阡陌间的景致,看着前来迎接她们的韩府下人,一切似是如此陌生,似是从未见过;又好似熟悉到不需回忆了,一切都在记忆中活生生地上演。

只是记忆之中,九岁的她第一次来到相州时,身边只有一个从相州老家到汴京接她的老仆,没有什么热烈的出城迎候、夹道相迎,年幼的她头一回离开娘亲,怀着一腔不安的心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随着那老仆而来,隐没无声,无人知晓。

洹河还是那条洹河,但韩宅似是比以前还要富丽堂皇了。近几年,韩忠彦没少修缮祖宅,尤其是韩琦的万籍堂,被他扩建成了丛书堂,藏书七千余卷,分六库。河朔地区多有大士族爱藏书,但也无出其右。

祖宅前,一列的仆从夹道揖手相迎,车驾队伍被隆重地迎入宅邸正门之中。随后,韩宅目前最大的话事人携一大家的家眷出来迎接,这话事人便是韩嘉彦的五兄长韩粹彦。

韩粹彦,字师美,比韩嘉彦大两岁,目前官至卫尉寺丞。不过这是个虚职,韩粹彦不用在汴京卫尉寺就职,而可以奉官治宅。

他也有韩家共有的高大身材,年轻而器宇轩昂,唇上蓄了短髭,看上去谦卑宁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身后的一大家子人,是韩氏这些年苦心经营、开枝散叶的结果。

赵樱泓下车后被引入大堂,于上首落座。只是认识这些家人,搞清楚彼此间的亲属关系,就已然让她头疼不已。饶是她冰雪聪明,也不能一下全部记住。

这其中有韩琦那一辈的老人,也有韩嘉彦的另外四个兄长的家眷,除此之外,另有族亲、表亲难以计数,能养着这么一大家子人,相州韩氏之繁盛可窥一斑。

韩嘉彦显得愈发局促阴郁了,一些幼年时的痛苦记忆逐渐翻涌而起。她来到相州韩氏之后,一直被养在偏院,是几乎见不到家中其他人的,只有老仆每日照看她的起居。她每日要去私塾上学,与一帮十分陌生的兄弟子侄坐在一个学堂之中,被所有人冷落排挤。

韩氏私塾对子弟的教育非常严肃,每日的课业也很繁重,还有奖惩机制,逼着每个子弟都必须拼命读书,才不至于落于人后成为笑柄。家中子弟是人人都要争着考科举拿功名的,若有子弟连功名都拿不到,在家族之中就会失去立足之地,连所获屋舍、钱财都会减少许多。

韩嘉彦记得自己在私塾上课后的第一夜,写先生布置的课业写了一个通宵。先生教的是《左传》,讲得已然很深奥,要求写的是策论。彼时娘亲都还没教她这些,她跟不上,不得不自己给自己补课,那年她才九岁,一夜内读完《左传》,翌日心力交瘁地交上那篇人生第一次写的策论,虽然写得语无伦次,相当糟糕,但还是被先生青眼相看了。

她到相州一整年,几乎就没有说过甚么话,也未去结识甚么人,只是自己一人埋头读书,想要出人头地,给娘亲争一口气。

她在相州韩氏老宅无比孤独,唯二相伴她的只有接她来的老仆和万籍堂中的千卷藏书。老仆已于五年前病逝了,眼下她对这相州韩氏已不存任何美好的回忆,只有那万籍堂中的书她还有些挂念。

如今回头想想,自己之所以能中进士,或许在相州老宅苦读的这三年时光相当关键,给她打下了非常坚实的基础。她自上了龙虎山,获得的更多是体能的飞跃与心境眼界的开阔,真正的苦读日子倒是没有了。

如此放飞思想,她一面出神,一面陪着赵樱泓走完了入老宅的全部礼节会面。因着赵樱泓远道而来,韩粹彦没有急着带赵樱泓去祠堂,而是先安排她与韩嘉彦等人入住客院。

韩粹彦将靠近丛书堂,环境最为清幽雅致的院子洒扫出来,让给了赵樱泓住。随后又马不停蹄地去筹备晚宴。

他与韩嘉彦还寒暄了几句,奈何她二人实在不熟,见面也只是生分如外人。韩粹彦是五兄弟之中的老幺,性格谦和老实,没甚么仕途野心,故而让他经营家业,倒也恰如其分。

韩嘉彦将他送走后,院子里总算获得了片刻宁静。赵樱泓问她:

“回家后感受如何?你似是不开心。”

韩嘉彦苦笑,道:“我在老宅可没甚么美好的回忆。”

赵樱泓对此心知肚明,抬手安慰般抚了抚她的面颊。韩嘉彦握住她的手,放在掌心中摩挲,神色好似个委屈的孩子,惹得赵樱泓心口酸软,凑近她,垫起脚亲吻她唇瓣。

许是因为近期亲昵太多,赵樱泓都不抿口脂了,免得粘得韩嘉彦也唇瓣殷红,外人一眼就瞧出来发生了甚么,太过丢人。

韩嘉彦刚搂住她腰际,打算好好回应一番,就忽闻屋外传来媛兮的通报:

“长公主、阿郎,王氏姊妹求见。”

赵樱泓、韩嘉彦连忙收拾心思,理了理衣袍,请两姊妹进来。

却不曾想这两人刚进来就又跪地不起,颤声向赵樱泓、韩嘉彦请罪:

“奴家姊妹不知贵人竟是长公主与驸马,唐突天家,请长公主治罪。”

“你又何罪之有?我与相公要救你,不会因为你是否知晓我们的身份而发生变化。何况不知者无罪,不是吗?好了,你们快起来,莫要再这般动不动就跪拜请罪,实在累得慌。”赵樱泓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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