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能挺得过去。”邱将军叹息一声,负手背过身去,不忍再看。
几个军医面面相觑,似是下定了决心。
一人用水将护心丸喂入允聿口中,待瞧见他吞咽下去,才示意另一人取了白酒过来。整整一坛白酒自允聿胸口的伤处倒下去,他每次呼吸仍有猩红之色不断地涌出。
玄铁箭矢早已被折断半截,一名军医深吸了口气,见允聿身子已被人压住,他这才取了匕首灼烧于烛火上,良久才行至允聿跟前。举手才要划下去,竟见床榻上之人蓦地睁开了眼睛,墨玉般的瞳眸就这样直直望着自己。军医被惊到了,只见他愣愣一望,忽而见他强撑着要起来。
“世子爷——”
众人一声惊呼,七手八脚要将允聿的身子压住。邱、田两位将军亦是闻声赶过去,却闻得他撕心裂肺道出一人的名字——乔儿!随即竟是一口鲜血喷出,殷红色溅得满地皆是,连着床榻前的各位军医身上也不能幸免。
“世子,世子……将军,昏,昏过去了……”
“那还不医!”
邱将军一脸凝重。
外头有士兵端了水进来,进进出出一堆人,这营帐便显得越发小了,邱、田两位将军只得先出了帐外。
“乔儿是谁?世子的心上人吗?”田将军心中焦虑,免不了话多了些。
邱将军蹙眉沉思,继而摇头:“不是。”他记得世子的心上人叫……对了,是瑛夕。只是乔儿是谁,邱将军也不知道,也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
“姑姑——”
翔龙九霄帐中,少帝的声音骤起。
一时间殿内脚步声纷乱,四下宫灯皆被点亮,中常侍的身影折映在密掩直垂的帷幔上,急声道:“皇上?”
他接连唤了几声“皇上”也未闻得有答应声,继而又听见密密的咳嗽声传出,中常侍心中一震,不顾礼数拨开眼前帷幔,伸手便扶住少帝身子,回头吩咐人宣太医。
少帝是身子冰凉,白绫亵衣已是尽数湿透,腻腻贴在消瘦身躯上。
他一把抓住中常侍的手臂,喘息道:“王德喜,朕看见南越战场,看见姑姑,姑姑她说好冷……”
那阴冷黑暗的,也不知究竟是什么地方,他只听见她的笑声,一遍一遍地笑,那样凄凉那样痛。周遭却都好冷,冷得彻骨,寒得锥心。他只想再往前一步,将她揽入怀中,试图以自己的温度去温暖她,只是——入目,是中常侍担忧地双眼。跟前是轻薄龙纹鲛绡帐,鎏金翔龙帷幔,再往外,是轻俏碰撞出声的白玉珠帘……哪里有她的身影?
中常侍叹息道:“是奴才们该死,定是殿内暖炉不够,才叫皇上身子觉得冷。奴才马上叫人添置!”他回头吩咐下去,而后笑着宽慰他,“南越即便打仗,大长公主又怎会出现在战场?皇上不要想的太多,自己吓唬自己。”示意侍女近前,小心替少帝擦拭额角的汗,中常侍又道,“奴才让人去准备汤浴,皇上沐浴更衣后,心情也便好了。”
世弦不说话,有些无力靠在身后锦衾软垫上。
太医很快来了,看过之后,说是皇上心急忧虑才会有梦靥。又开了安神的药,命宫女熬了送来。
世弦轻阖了双眸静静靠着,此刻却再看不见那朝思暮想的脸。他心中不免笑得苦涩,早知如此,便不要早早清醒,便是噩梦,也终究是可以看清她的样子……
*
指尖似触及了冰凉的水,脸、胸、腹、腿……全都冷冷寒寒,宛若坠入冰窖。
令妧幽幽转醒,眼前一片漆黑景象,脸颊贴着冰冷地面,她浑浑噩噩爬起来,回眸望去,远处,篝火映天,正是南越营地。衣衫尚且凌乱,乌发半遮住她的眼睛,令妧狼狈爬起身,巍巍颤颤靠在一旁树干上,眼前,仿佛又瞧见胤王那张修罗似的脸——今夜本王就要你好好地弄清楚,究竟谁才是你的男人!
男子朝她压下去,用膝盖抵开她的双腿,迫使她以一个最屈辱的姿势仰面躺在床榻上,欲要她承欢在他的身下。
那一刻,令妧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狠狠一巴掌便掴在他的脸颊。他愤怒望着她,再欲欺上来,只见令妧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乃堂堂北汉公主,你即便心里厌恶也容不得这样羞辱我!还是你已忘了你与敝上之盟、已不要北汉的支持?”
胤王撑在她身上定定看着她。
令妧亦是无力垂下手,由着浑身发颤,她的语声微弱,目光却是冷硬:“你今日若再敢动我,我便死在这里!你与敝上盟约一旦毁了,敝上已有秦将军辅佐,且修身养性多日,未必就会输给瑞王。可殿下你呢?一朝失去北汉的支持,你还有什么?”
她与他本该是最好的盟友,他们本该相互扶持,谁知最后竟落得这样的下场。
她也允聿相爱是错吗?若这也是错,那便是胤王欲与北汉结盟的错,若不是这样,允聿便不会去雒县,她也便不会遇见他。
她披头散发从胤王营帐出来,发了疯似的冲出营地,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哪里,只是脚下不子突然停不下来。
突然,也不知脚下踩到什么东西,她重重一摔,便失去了知觉。
夜里寒冷,又伴着浓浓夜露……令妧缓缓抱紧了膝盖,也不知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
那边营地的火光依旧,她却不敢回去。
怕听到那个她最不愿听到的噩耗……
允聿替他挡下两箭,那致命的两箭,他竟狠心要允聿去死——手指不自觉拽紧衣角,令妧的目光直直朝营地看去,胤王对允聿杀心已起,他既是那样好面子,万一趁她不在要害死允聿……
周遭夜风仍是凛冽,昏暗光线下,女子纤弱身影已经急急往回跑去。
这一次,她再不要那样柔柔弱弱,当年她没阻止驸马的死已是愧疚一生,如今,她再不要允聿出事!
【涅槃】21
寂静寒夜一阵萧瑟。
一个时辰后,才有军医自营帐内出来。他一眼就望见邱、田两位将军正站在外头篝火旁,断断续续说着话。
田将军侧目便看见军医出来,他忙转身向他:“如何?”
军医已是一脸污秽,衣襟上全是血渍,容色甚是疲惫。他近前来,略吸了口气才道:“箭头已经拔出了,起初有出血迹象,现下已止住。”
两位将军都松了口气。
邱将军又问:“那可有醒来?”
军医叹了口气,摇头道:“不曾。眼下营中条件比不得崇京,补血养气的药也不够,还不知该如何是好。”
田将军放下的心又悬起了,急忙道:“那先送世子进城?”
军医又是叹息,说路上颠簸也怕允聿受不了。这不行那不行,田将军又急出一身冷汗。最后倒是邱将军沉吟片刻开了口:“此事好办,这里离开钦州已不远,我倒是记得苏太傅告老还乡后一直住在钦州。”
军医“嗬”了一声,田将军似是猛地才想起邱将军口中之人来,那两道浓长剑眉一拧,田将军认真问:“将军是说苏锦环苏太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