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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在水底游了许久(6)

商场门口的摊位排了好长好长的队,日头太大,脚下路都发烫。裴决就对钟影说,在这边的公交站台等他,他过去买。钟影笑着点头,在裴决的注视下,挎着粉色兔子小包十分乖巧地往对面走。坐下后,双手搭膝上,规整地坐着,一双眼只朝裴决看。

裴决这才放心排队。

烈日炎炎,时隔多年,裴决现在还能记起曝晒在那十多分钟的队伍里是什么滋味。他甚至记得前后等待的人群身上散发出的阵阵腥臭汗液。可是这样仿佛身陷蒸笼一般的热燥,在他转头看见空无一人的公交站台时,瞬间如坠冰窟。

他冲出人群,张皇至极,几秒心跳都暂停。

前一刻的炎热滚烫倏忽不见,手心冒出冰凉的汗水。

裴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公交站台的。

那边一个人没有。

有一会,他甚至怀疑自己记忆出了问题——影影之前是坐在这里吗。

接下来的记忆无比混乱。

好像一台年代久远的电视,画面间隙里,频频闪着令人不安的雪花。

他跟着大人,惨白着脸,一次次地回忆当时的情况。

他不敢抬头看他们,脑子里冒出很多新闻,好的、不好的。他那会年纪也不大,坐椅子上一直发抖、一直发抖。赶来的钟影母亲听了警察的几句分析直接吓晕——裴决站在她面前,酷暑的夏天,手脚却冻得麻木。

后来,警察在出宁江的大巴车上找到了被迷晕的钟影。

这件事钟影自己不记得了。她年纪太小。钟影母亲却因为这事犯了心悸的病症,好些年都不大好。

那天,裴决发了场高烧,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钟影。等在医院病房门口,隔着一扇门看到打着点滴沉睡的钟影,一旁椅背上还是那只粉红色的兔子小挎包,他一下就哭了。

他蹲在地上,哭得站都站不起来。

...

...

现在,时间过去这么久,他好像又陷入了一种近似的情绪。

心口仿佛有风呼啸。

裴决能感觉到室外气温越来越低。

烟雾停留在空中的时间被拉长。

尽管脚下已经一地的樱花,可冷风簌簌,头顶的树梢还是一瓣接一瓣地落。

第二支烟快要抽完,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柔和语调。

“裴决。”

裴决转过身。

看到钟影的时候,他脑子还有点不清醒,虽然一直在抽烟镇静,但就是浑浑噩噩的。

钟影裹了件浅灰色的羊绒披肩,乌黑浓密的长发没有像之前那样挽起来。估计下来得匆忙,此刻,头发一半揉在披肩里,一半沿着肩头垂落。

风不是很大,但她发丝细软,发梢跟着风纠缠。

裴决看着她,慢慢意识到她真的瘦了很多。

骨架本就纤细,整个人清减下来,小时候的娇憨圆润消失不见,这么站在冷风里,即使穿了毛衣、披了披肩,裴决感觉她还是很冷的样子。

“冷不冷?”

心里一想,裴决就说出了口。

钟影没想到他会问自己这个,神情微诧,摇了摇头。

“怎么还不回去?”她犹豫着问道。

裴决低头看了看指间的烟,语气自然:“抽完这根就回去。”

他在她面前,似乎总是坦荡的。也许是自小的成长环境塑造了他性格里不动声色的一面。裴家家大业大,他跟在自己父亲身边,耳濡目染,做什么、说什么,言行举止里即使透露出很强的掌控欲,也会表现得波澜不惊。

钟影:“……”

看出她的欲言又止,裴决笑了下,让她宽心:“真的。”

两人相对而立,有那么一分多钟,谁都没说话。

远远能听到车子驶进小区的嘈杂声响。

还有小狗跟着主人下来的活跃动静,渐行渐远的。

路灯离得远,照过来的时候,只剩下朦胧的影子。

“太冷了。”

裴决注视她,总觉得钟影穿得单薄,便催促:“回去吧。”

他语气实在温和,近乎哄。如果让认识的人听见,肯定难以置信。

钟影不说话,脑子有些乱。

裴决突然的出现,让她不得不重新去想宁江的一些人和事。

走神的当口,耳边又传来一声轻笑,带着些许无奈。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裴决对她说:“放心,不会让你回去的。”

一下被看穿,钟影抬头:“我只是……”她语气踌躇,指尖下意识掐着披肩一角,纤细雪白的指关节泛起粉意,指甲也压得有些红。

“我只是不想回去了。”末了,钟影低声。

“嗯。”裴决看着她,说:“不回去就不回去吧。”

钟影点头。她思绪烦乱,得到了裴决的安慰,神情却依然有些许无措。

她在他面前总是小心,小时候是,长大了好像也是。三十岁的裴决比起印象里更加成熟稳重、声色俱敛。

裴决视线始终落在钟影面颊,见她站着不动,便忍不住问了句:“现在过得好吗?”

问完裴决就有些后悔。

这个问题,实在不合时宜。

钟影抬眼,视线接触裴决的瞬间眼神微闪,很快,眼睫覆下,微微颤动着,如同羽翅收拢,是一个自我保护的姿势。

闻昭走后这六年,第一次有人当面问她好不好。

别人不问,是因为知道这个问题对钟影来说毫无意义。裴决问,大概是真的想知道她好不好。

钟影抿唇,轻轻“嗯”了一声。

其实没什么好与不好——如果说熬过痛苦算好,那她现在,过得也算不错。她有一个女儿需要细心照顾,生活日复一日,工作一如既往,除了忙些。不过赵慧芬经常帮忙,秦云敏也隔三差五过来看看,再忙也忙不到哪里去。

——只是这都不是“好”可以定义的。

钟影语意含糊,裴决便没再说什么。

他低头看着指间还未完全掐灭的烟,若隐若现的猩红烟头仿若隐秘幽深的欲望。

裴决转身走向垃圾桶,再回来的时候,他径直朝驾驶座车门走去。

“回去吧。”他头也不回,对钟影说。

钟影后退几步,低声嘱咐:“路上小心。”

裴决动作利落地拉上安全带,闻声朝车窗外的她略抬了下手表示,便一言不发地驱车驶离。

第5章 虚伪

段启淮打来电话的时候,裴决刚跑完步。

“哪呢?”

“徐桉说你昨天没回宿舍。”

“不是吧……就包喜糖……说你几句还挂电话——”

大清早就给他排戏,前因后果、起承转合,这编导水平,段启淮开什么飞机,去开剧院好了。

大学那会,裴决就知道段启淮脑补能力无人能及。

某次实习,偶然得知裴决父亲就是东捷航空创始人裴新泊,那阵子,段启淮瞧裴决的眼神跟瞧什么豪门大戏主角似的。他是怎么也想不到,一直睡在隔壁铺的兄弟,居然是个超级富二代。

主要裴决人前人后寡言少语,天生的距离感,即使有心和他套近乎,也套不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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