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鱼在水底游了许久(5)

高中的时候,她遇到转学过来的闻昭。

他跟在班主任身后进班,体育生个子极高,立在讲台上,环视一圈,就朝她直直看来,眼睛十分亮,朝气蓬勃的。他坐到她身后,话多得出奇。就是记性不好——作业本封面第一行是写姓名还是写学号,他都要起身从后面把本子伸到她面前问个五六七八遍。

他手臂长,一伸手就把钟影困住,钟影被他闹了好几天,后面就有点脸红。

相比裴决的沉默阴郁、难以捉摸,闻昭热烈又单纯,他撞入她眼中,日光下足够璀璨。

闻昭第一次送钟影回家的时候,正好被裴决撞见。

钟影现在还记得裴决的眼神。

冰冷又阴沉。

他看着跟在钟影身后四处环顾家属院的闻昭,语气严厉:“他是谁?”

未等钟影说什么,闻昭倒是十分自来熟,笑着自我介绍,说是钟影同学,九月份刚从南州附中转到宁江一中。

只是他话没说完,钟影就被裴决一把拉走。

很明显,裴决不想听他讲话。

“哎?”

闻昭摸不着头脑,赶紧上前拽住裴决,问钟影:“这人谁啊?”

询问的语气十分坦荡,和裴决简直不相上下。

——现在想起来,真的是很好笑。

只是那时的她被一前一后弄得脸通红,窘迫万分,最后两个人都没理就跑回了家。

后面就有点生气。

气裴决,也气闻昭——不知怎么,钟影总觉得这两人都不把自己当外人。

她好多天没理裴决。闻昭就不用说了。她一生气不理人,闻昭根本不敢上前触她。走路经过钟影身边都会蹑手蹑脚的程度。那会,生闷气的钟影上下学也避着和裴决碰到,可十次里总有九次,迎面就和裴决撞上。

钟影崩溃了,说你干嘛啊。

裴决面无表情:“看着你。”

——真是难为他了,高三的紧张时刻,还能抽空逮一逮她。

钟影:“……”

“少和那种人在一起。”

“你知道南州那地方转来的,都是些什么学生吗?”为了吓钟影,裴决语气严肃又夸张。

其实大部分高一转来的,都是全国各地选拔的体育生。宁江一中有专门的集训点。只是这些年生源质量逐渐参差不齐,传来传去,就不怎么好听了。

钟影当然知道,但不知为何,她那时不是很喜欢裴决这样管她。

小时候是对兄长天然的畏惧,长大了,畏惧归畏惧,但总会想,自己为什么要怕他啊。

钟影抿嘴不说话,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影影。”裴决快步跟上。

钟影真是烦死他了,但因为从小到大的惯性,她对裴决还是做不到态度上的直接。

只是拐过两条街,裴决忽然也变得“轻手轻脚”,因为他发现钟影被他气哭了。

小姑娘一边用力走路,一边抬起手背用力抹眼泪。

最后,他败下阵来,不跟了,看着快到的公交,低声对钟影说:“我坐下一班。你别哭——”

话没说完,钟影理也不理他,快步跑上了公交。

他们之间闹了好一阵别扭。

裴、钟两家的家长却不知道。

那年寒假钟影去姥姥家,是宁江下面的一个小镇,叫春珈。这个地方盛产橙子,每年回宁江,钟影都会带好些橙子回去。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她父母要是没空,便会拜托裴决去宁江的车站接一接,然后关照钟影提前给裴决说好发车时间。

钟影却不是很想和裴决说,嘴上马虎应了,临走前一天硬是还没联系裴决。

第二天一大早,姥姥却说裴家小孩来了,就在楼下。

帮忙提菜来着,就是不肯进来。你下去叫他上来,一起吃完饭再走。姥姥笑着说。

春珈前几日一直在下雪。

冬日里的雪,晶莹剔透,树梢枝头结着皑皑的梨花白。

钟影冲到阳台窗前往下看。

少年一身黑色羽绒服,冰天雪地里,身形清隽。

他孤身一人站在树下,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树梢的风簌簌而过,淅淅沥沥的雪碎往下落,落在他肩头,轻得没有一丝份量,生怕惊动他似的。

时隔多年,二十八岁的钟影在窗前再次望见楼下的裴决。

少年的影子好像有片刻重叠。

只是这回,落在少年肩上的,不再是清冷的雪,而是柔软的花瓣。

第4章 痕迹

新月湾这片住宅区刚建成那会,南州的发展主要还是绕着市区那块,周边配套的学校、医院,都还在规划中。仅就便利程度而言,那是远不及市中心的。所以,当时开发商为了吸引购房,就打出“远离尘嚣”、“安养心灵”之类的噱头,小区内部四季景观布置得也十分有模有样。

海桐、月季、玉兰、桂花就不用说了。楼盘预售的时候,正是三月初春,开发商干脆做了个活动,引当地的新闻台过去,说什么“赏樱”。那景造的,简直美轮美奂,周边的房子订光不说,后来还炒了几番。

这批樱树就一直留了下来。

现在,当地人说起新月湾的房子,总是要提一嘴樱花开得确实好看,上过新闻呢。

可到底多好看,裴决是没什么感受的。

下楼坐进车里,好长一段时间,他都不能很好地平复情绪。抽屉里找出烟盒,随手拿了支烟,打火机却好几次没点着。

一种不是那么陌生的情绪裹挟着他,以至于急需烟草镇静。

烟点着的瞬间,他放进嘴里用力吸了一口。干燥微苦、极具穿透性的辛辣气息瞬间涌进肺部,刺激得他又咳嗽起来。

裴决低头剧烈咳嗽。有几下,咳得肩背震动。过了会,他打开车窗,把烟拿了出去。

骨节分明的修长指间,猩红烟头在潮湿冷寂的春夜里忽明忽灭。

他另一手搭方向盘上,整个人往后靠了靠,眼睑半阖,暗沉沉的眸色不知落在哪里。

这支只抽了一口的烟很快燃烧殆尽。烟灰落在手背,份量没有一瓣樱花重。

裴决转头看了眼,彻底掐灭后索性打开车门。

他倚在车旁,偏头拢手点了第二支烟。这个时候,他的动作不是那么急躁了,和车里好像两个人。似乎那一阵迫切、慌乱、不安的情绪已经被克制得了无痕迹。

烟白色的雾袅袅升迁,中途一度被空气里充沛的雨水潮意压着,良久停顿在半空,好像无形禁锢住了。

裴决想起小时候,放了学,几步路转到另一条街的民航建设附属幼儿园,接钟影一起回家属大院。

他们的父母辈关系极好,都是宁江民航建设基地研究所的骨干工程师。

钟影放学比他早,会坐在园里的秋千架子上等他。

那会,小姑娘比闻琰还漂亮。

扎着两条细细软软的辫子,一双眼乖巧又听话。每回见他来,都会跳下秋千朝他高高摆手,大声叫哥哥。

有一回,回去路上钟影想吃冰激凌。

上一篇:无限灾难生存 下一篇:爱恨恢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