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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在水底游了许久(22)

只是说着说着,眼眶里的眼泪又滚落。一颗颗,完全不受控制。好像前一刻情绪的崩溃已经让她彻底丧失对自己泪腺的控制。

慢慢地,钟影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控了,含糊的话尾带着明显的哽咽。

她抬起双手捂住脸。

裴决没说话。他走近几步,靠近钟影,替她收紧肩头披着的外套,然后低声唤她的小名:“影影。”

伴随裴决话音落下,钟影更加用力地捂住眼睛,嗓子口再度发出一声脆弱至极的呜咽。

好像陷入泥泞的云雀,精疲力尽。

倏忽几秒,远近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了。

毛毛雨又落了下来。

潮湿的、缠绵的、冰冷的、柔软的。

钟影靠在裴决肩头,闻到他身上干燥温暖的气息,好像回到很小很小的时候。她的哥哥对她很好,虽然严厉,但很会关心人。听了鬼故事半夜睡不着,非要来找她,问她睡得怎么样,很担心她也害怕得睡不着。钟影被哥哥吵醒,看出哥哥的害怕,便十分慷慨地让出里面一半的床给哥哥睡。

那个时候,整个家属院都好像空荡荡的。

幼年的钟影和裴决依偎在一起,一个心里想着有哥哥真好,要是是真的哥哥就更好了,一个心里想着,妹妹真好,全天下最喜欢妹妹了。

第18章 都好

她哭得眼睫濡湿,眼眶通红,鼻尖也红,唯独嘴唇,许是山上待久了寒意逼人,钟影嘴唇颜色有些淡,如同宣纸上被水洇出的一抹暖色。时断时续的朦胧雨雾笼罩着她肩头又细又软仿若海藻一样的长发,透明雨丝纠缠着乌黑发丝,整个人好像沉没在水底,就连雪白面庞上倒映的天光,也有种虚虚实实的无力感。

慢慢地,裴决发现她在躲开和自己的对视。

可能是觉得自己这样十分丢人,便感到分外难堪。

他注视着她,良久,在钟影情绪稍显平复的时候,说道:“影影,不要难为情。”

“怎么样都可以。”

从小他就能将她一眼看穿,这大概也是钟影在他面前时常没来由忐忑的原因。只是这个时候,他对她说不要难为情、不要介意自己的丢脸,语气里似乎有种恳求的意味。这种恳求,在他说“怎么样都可以”的时候,愈加明显。明显到近乎带着歉意。好像钟影这样,都是他的不对。

钟影微微讶然地抬头,望进裴决漆黑深邃的眼底。不知道他这样看了她多久。

裴决朝她一笑,语气更加直接:“是不是一直都怕我?”

“怕我说你。”

“担心自己做不好。”

“怕我生气。”

“可是……”

接连着、说到一半,裴决忽然顿住——这件事不是现在才发现的。

过往那些近乎亲密无间的岁月里,其实一直都是这样。只是他自己拎不清,或者说,他想要的太多了。

既想要妹妹毫无保留的信赖,也想要妹妹所有的快乐都和自己有关。她信赖他,所以他应该做个公正无私、优秀磊落的兄长,让人值得信赖。但他从来都不是“无偏无私”的。裴决心知肚明。至于妹妹的快乐,就更难全数与他相关了。

“可是,在我这里,你怎么样都好。”

另起话头,他又换了一个词,不是“可以”,是“都好”。

钟影被他看得不知所措,想要说什么。

毕竟裴决这番话,看似在承诺的——“和小时候一样”的范围里,但仔细想想,毫无条件的宠溺意味根本遮掩不住。

“走吧。”

裴决却生怕她说什么似的,伸手揽上钟影肩膀,带着她往下走。

他们在山里待了太久,到车上钟影毫不意外一连打了几个喷嚏。这下鼻尖更红。

裴决看着她埋头擤鼻涕,手背伸过去碰了碰钟影额头,收回的时候说:“先去我那休息。吃完晚饭送你回去。”

“——想吃什么?”担心她拒绝,于是紧跟的流程直接被拉到将来进行时。

失控的眼泪似乎淌进了脑子,晃一晃都沉甸甸,身上沾了雨水和山里的寒气,忽冷忽热的。钟影没有拒绝。她担心自己感冒。传染给闻琰就不好了。

可这么一想,印证了似的,十来分钟后,钟影的喷嚏让她睁开眼都雾濛濛。

她从小这样,一感冒喷嚏不断,鼻腔一路刺激泪腺,眼泪也跟着泛滥。几天下来,脸红鼻子红,眼睛更红,兔子似的。

见她擦完鼻涕抹眼泪,动作流程越来越熟练,裴决忍不住笑。

裴决以为钟影不知道他在笑,谁知快到碧景别院,车子刚停下,就听他那多年未见的妹妹哑着嗓子闷声:“有什么好笑的。”

裴决扭头,神情微诧。

见状,钟影只比他更莫名其妙,用力擤了下鼻涕,嗓子嗡嗡的:“你都笑一路了。”她是真的很不理解,所以语气也是全然的困惑。

裴决却定定瞧她,十分稀奇的样子,半晌,点了点头,恍然大悟道:“不能笑是吧?”

钟影:“……”

下秒,换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过分开阔的客厅,随处可以落脚。

甚至临近阳台、光景最好的地方还有一张松软宽敞的软榻。可裴决像是第一次来自己家,目不斜视地带着钟影去主卧。

主卧连接独立卫浴,裴决打开衣柜,也不知道找什么,只是头也不回地问钟影要不要洗个热水澡。

头发还潮着,整个人蔫蔫的,加上感冒,面色也有些苍白。听到裴决的提议,钟影抬头,鼻音浓重,不是很明白地重复:“洗澡?”

视线在自己的衣柜里转了圈,想起什么,裴决转身往外走,他行动自然,语气便更加自然:“嗯。洗个热水澡。你淋雨了。”

“我去给你拿睡袍。”

钟影望着他挺拔磊落的背影,手心碰到触感柔和的被面,脑子里后知后觉的一烫。

很快,裴决带着一套睡衣进来:“我妈来这里住的时候会准备。这套是新的,干净的。”

钟影没接。

这间最为宽敞的卧房不知为何,陡然变得局促,她看着他:“我喝点热水就好了。”

裴决没说话。

他们不是小时候,心无旁骛。他更不是思无邪。

可正因为这样,才要表现得什么都没有。

余光里,睡衣被裴决轻轻放在身侧。

耳旁传来他医嘱一样的语调:“影影,你感冒了。需要休息。”

说完,他就关上门出去了。

钟影站起身。

和略显慌乱的心情相对应,她又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钟影抱起睡衣进了浴室。

但没几秒,她又出来了,有点跳脚的样子,整个人极其不自然,脸上不知道是感冒引发的,还是别的什么,总之比进去前还要红。

这间浴室男性使用的氛围太突出了。洗发水、沐浴露,更别说剃须刀和须后水。

某一刻,钟影是真的想跑了。

但随即,裴决那句正经至极的话就窜进脑子——搞得好像只有她在不明状况、别别扭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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