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讼师的诡计(11)

“什么嘛!被人抛弃了,大不了就换一个人嘛!凭少爷您这张脸还怕没人要吗?真是的!”

小进边收拾棋子边低声地哺哺自语著,可是她却忘了一项非常重要的事,那就是——

功夫好的人,耳力也绝不差!原本已经离开的惊云旋即转个身,走回到小进的面前,对著她甜甜微笑道:“小进,你说谁被抛弃了?”

“没、有……我什么话都没有说!少爷您一定听错了啦!”小进紧张地赶忙摇著头解释。惊云抠抠耳朵,漫不经心地道:“是吗?”

“对对对对……”小进赶紧点头。天上的爹娘啊,请原谅不肖女儿如此没骨气,实在是因为少爷他太……太恐怖了啦!

“小进,佛祖是不是说过“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句话啊?”忽地,惊云问著小进。小进点著头,“是啊!”

奇怪了,少爷为什么要这么问她?惊云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那好,我也觉得这几天老是揽自家人的钱,总是对大家有些过意不去。”

“少爷您终于想开了!真是谢天谢地!” 小进兴奋地抓著惊云的衣角:心中不禁高兴她终于可以脱离苦海,保住她这一个月的薪俸了。

“所以我决定了,从今天起,就只揽你一人,怎样?我够仁慈了吧?”惊云在说完话之后,踏著轻快的步伐离去。在惊云离开之后,四周传来相互道贺与一声悲叹的声音。在听完惊云的话,小进的神情不禁一愣,完全无法理解方才她家的少爷对她说的话。刚才她家的少爷……有说了什么话吗?约莫半炷香过后,有个僵硬许久的人,终于受不了过度的刺激,眼前一黑地晕倒在地上。再过了一会儿之后,先前隐伏在惊府四处的家仆们纷纷走上前,用著感激与同情的眼神瞅著早已昏厥多时的小进。

太好了!他们终于解脱了!爹娘、儿女、爷爷奶奶、姑姑嫂嫂、表姐表弟,咱们大伙儿这个月的薪俸保住了这全多亏小进啊!谁教她哪壶不开提哪壶呢!这全都要感谢小进哪!

第七章

傍晚,在用过膳之后,惊云便丢下哭丧著脸的小进,独自一人来到河堤边漫步著。繁星点点,垂柳依依,美景当前,但惊云却无心欣赏。这半个月来,总有一道身影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只要一想起那个笨蛋:心里老是泛起一种甜甜的感觉。老实的性子、关怀的言语、轻柔的动作,全都牢牢记在惊云的脑海中。那始终占据著惊云心头的人就是一一曲诩!可惊云亦是气曲翊的,他气曲翊耿直过头的作风、气曲翊不知变通的脑袋……

他亲眼见曲翊镇日劳累,却政令不达:见曲翊日渐消瘦,却强撑办公,每一日的夜里,当他偷偷站在曲翊房外的窗边时,他总气到想乾脆踹门进去。教他如何解决昌州的所有困境。但他更气的是自己!明明曲翊是因为讨厌他而将他赶走,为何他偏偏放不下那个老实过头的笨蛋,还夜夜摸进他府里,就只为了瞧他一眼?纵使曲翊变瘦了、精神亦倦了,可仍旧每晚细心批著公文,一副愿尽蝼蚁之力为民造福的模样。惊云实在是不明白,出身书香世家的曲翊,为什么会不同于一般的官家子弟呢?一个有著不愁吃穿背景的人,为何愿意过简朴淡泊的日子?一心效忠的帝王将他贬滴至此,他为何不怨;诚意想救陷于水火之中的百姓不领情,他为何不怒?惊云真的是不解哪!想想他乃是一介罪臣之后,被先帝贬为庶人,并严令子孙终生不得赴京考取功名。一夕之间,他们惊家从云端坠入泥沼。亲友避之唯恐不及:婉转婉拒者有之,落井下石者有之,栽赃迫害者亦有之……

在他年幼模糊的记忆里。最后父亲自裁以示清白,而可怜的母亲则为了生计过劳而死。那年,他八岁。在此后的数年,颠沛流离与灾厄困顿都不足以形容他所遭遇的情况的万分之一。一个八岁的娃儿,为了求生存,什么都肯做,不论汲水、劈柴、挑粪、拾荒、乞讨……只要能求得一口饭吃,他全都咬牙担下。轻视的语气、鄙夷的眼神……他全尝过。曾经饿到吃土充饥,以致肚痛到在地上打滚:也曾经因为偷鸡被抓,被人吊在树上鞭打到体无完肤:更曾经被恶人卖至相公院,幸亏当时又黑又瘦,毫无姿色可言,才能逃过遭人蹂躏的下场,单纯地做个小仆役。惊云怒过、怨过,也恨过。直到十三岁那年,遇到了传授武艺与学识的师父,他才终于从挣扎求活的泥沼中脱离,也是头一次被当成“人”来对待。纵使他有满腹的经纶,但他从不觉得当讼师是屈就。只要能赚钱,功名又有何用?一想到他父亲徒有功名,最后竟是自裁了结一生:倒不如像他这样当一个手腕高明的讼师,舒服妥当地过一辈子。人骂,就由他去骂;人厌,也由他去厌。名声值多少银两呢?清廉如父、居官如父,还不是沦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他汲汲营营、辎铁必较的性情,连师父都猛摇头地认为要是早几年遇到他,或许就能消除掉存在他脑子里的那种凡事以钱为尊的想法吧。可不论师父待他如何好,也全磨灭不了那五年间他曾经困苦过、挨饿受冻的日子。金钱对惊云而言,带来的不只是心安,更让他知道不会再同以前那般过著三餐无著落的穷困日子。惊云在温饱之后,他发现金钱带来的不仅是这些,更为他带来了尊严与别人的重视。轻贱的表情换上讨好的模样、鄙夷的目光变成了羡慕的眸光,惊云终于了解到金钱的力量,尝到了掌握权势的甘美。有一段很长的日子,惊云摇身一变成为多年前欺侮他的那种自认为有钱即是大爷的人,他甚至用钱侮辱他人的尊严,如同他曾经受过的遭遇。那段日子,惊云成了人们口中的“惊堂木”。唯利是图、黑心讼棍、见钱眼开……等等的名号,在昌州不径而走,而他甚至认为自己名利双收地沾沾自喜,直到遇见小招为止。大雨下不停的黄昏,一个弱质女子蝼曲在路旁,身著破旧的衣衫,冻得发抖的身躯,整个人瑟缩在墙脚,但那挣扎求生存、不肯与饥寒妥协的神情,自小招的眼眸之中绽放出来。那幕熟悉的景象、那种再熟识不过的神情与相同的心境,在遇见小招之时,全数涌人惊云的脑海中。倏地,一道春雷轰隆作响,劈倒了路旁的大树,也劈开惊云尘封在心底已久的记忆。惊云恍惚地抱起几欲昏厥的女子狂奔回府,亲自照料她三天三夜。在那几日里,惊云的心里除了懊悔、顿悟与羞愧的情绪之外,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唾弃。曾几何时,他竟然也成了不齿之徒?成了以嘲笑别人落魄,来维系自我虚假尊严的小人?惭愧的冷汗在他的衣襟内涔涔淌下。后来,小招成了惊府的女管家,惊云又捡了一个小进人府;而他的师父又接著丢来两个孪生子……

惊云洗心革面,如同一个浑身污泥的旅人,在大雨过后冲净一身尘土,也洗涤心灵上的污秽。从此,惊府有了欢笑,也有了温情。渐渐地,惊府开始由奢华转为简朴,但惊云仍改不掉爱钱的个性,他依然觉得跟钱过不去的人是全天下最笨的傻子。只是从前染上的晦暗与我行我素的行事风格,如今却带著明亮幸福的色彩。月娘高挂,洒落一地银光。惊云拍拍衣服上的尘土,甩甩一头柔顺的青丝,他悠悠地起身,脑子里转过几种可以用来逗弄小进的方法,不禁觉得有趣地扬起唇角,正转过身准备离去,谁知一个没注意绊到地上的石头,原以为自己会跌个灰头上脸,谁知却是倒在一个温暖厚实的胸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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