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棹歌(94)

他会在每年的某一天,取出珍藏的酒坛,喝一种入口象刀子一般烈性的烧酒,喝的时候,满怀惆怅,无人道之。

颜谂说,他原本姓完颜,是一个金人。

若殷记得自己笑着回答,宋人金人还不都是一样,先生何必耿耿于怀,隐瞒在心头。

现今,现今,她知道,宋人与金人如同水火之势,再容不得下对方,先生想来已经不在中原,他要寻的那个人,无论找到与否,这样的形势下,他那样性情的人,怕是早躲得远远的,离开这纷纷扰扰的是非之地。

转身急刺之下,枪尖与段恪手中的长枪,迸出金属摩擦的铮铮声,段恪停下手道:“小若,休息一下,最近连大将军都叮嘱全军息养,过几日想必又是一场大战。”

“息养是精神上的息养,我这几招还没有练熟,我们再来过。”若殷脸色依旧苍白,眼眸却是晶晶亮的,有什么比过去更加强大的动力在她纤瘦的身体下默默地支撑着她。

段恪苦笑道:“娘子,你好歹让相公也休息一下。”

“小段一边休息,我来和小若过招。”岳云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笑嘻嘻的一张脸,“不过我的银锤没有带过来,你的长枪借我使使。”

段恪将枪直抛过去:“她已经练了两个多时辰,你下手轻些,免得伤到她。”

“金兵在战场上可会因为敌手疲乏,下手就轻了?小岳,你不必理会他,只管出招。”若殷被激起了硬脾气,不满地反驳。

岳云收了手问:“两个多时辰?”

“是。”

“两军交战,这会儿也该停战退防了。”岳云一本正经地答道,“小段说得一点不差,小若你这么死命地练,并不能突飞猛进,一个不小心没准还会伤到筋骨,反而误了正事,我们这会儿不像在牛头山时,敌多我少,这一次韩岳两军汇合,与金兀术的军队可谓是势均力敌,丝毫不占下风,勿须操之过急,你缓缓气,等下我教你两招。”

“岳家枪不能随意传人。”段恪接了口。

岳云白眼他:“我有说要教岳家枪吗,我见习过的枪谱多了去,其他的都能教。”

若殷也是明事理的女子,一口气缓过来,双肩酸软,已经是发劲狠了,要是强出头,怕是正如岳云所言,要伤到筋骨,那时候身体动弹不得,少不了要连累段恪:“也好,歇一歇,喝口水,相公乏累,我去取水。”

岳云与段恪找了高处坐下,岳云一拳敲过来,被段恪接住,奇道:“这是做什么。”

“少有人带了随军家属的,偏生你们两个亲亲热热,愈发显得我孤家寡人一个了。”岳云咬着牙道,“小若方才还娇怯怯地唤你相公,你听得倒是美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段恪笑起来,“小岳可是想家了。”

“想,怎么不想,娘亲将家中事务都交给玉珠打理,她还要带着孩子,想来也不比我们轻松,小段,等我们打赢了这一场回到汤阴,你看看我那丫头,和我小时候长得可象,家中的老仆都说神似得不行,整日里就见她满园飞,一刻不停。”

“我就记得你小时候是个霸王,处处要占头位,汤阴那些男孩子,哪个没和你动过手,那次你和县太爷的公子单战,你才多大,人家都十五了,比你高一个头,人又壮实,一比之下,人活脱象颗芽菜,虽说最后是你赢了,可你浑身那个伤,也没少吃苦头。”

“原来你还记得这此。”岳云揉揉鼻子笑起来。

“当然记得,我们说过要做一辈子兄弟的。”段恪望着远处的天空,“真想早点将战事了结,能回去好好过日子,你不晓得,我与小若住在江南时,家里头虽小,只我们两个,但每日心里头一片安宁,无拘无束,像是神仙般快活。”

“故意惹我羡慕你们不是。”岳云气得又要动手。

“你们两个这是做什么,我去偷了坛米酒,刚尝一口,味道淡淡的,不过总是酒。”若殷笑着将两个碗都斟满,分别瞪两人一眼,“还不快喝,干嘛这么瞧着我,是不是我适才走开,你们两个,一起说我坏话来着。”

段恪连忙抓过碗,直着脖子灌。

岳云也是一口喝干净,抹抹嘴:“小若,有件事儿,不知当不当讲。”

“你怎么也婆婆妈妈起来,故意钓我们胃口,快说快说。”手上又将酒倒满了。

“陆文龙此刻正在此处,大将军营帐中与爹爹叙话。”

若殷手指失力,一个没抓住,酒坛子滑落下去,米酒溅在衣摆上,一拓一拓的水渍:“他来此处作甚?”

“归降。”

112 当年事

“什么!”若殷失声道,那陆文龙乃金兀术之子,大金国的昌平王殿下,武艺精湛,气力过人,在两军交手时,挑下宋军多员大将,意气奋发正如破竹之势,宋军畏他惧他,这般的人物怎会轻易归降。

“小若,小若,你去哪里。”段恪没来得及抓住她的胳膊,若殷一挣下,拔腿飞奔,直往岳飞营帐而去。

陆文龙只看到若殷的身影象阵风一样冲进来,俏生生站在自己面前:“你是那日射弓的女子。”

若殷紧咬着牙,低声道:“我要给疾风报仇。”速度奇快地从袖中抽出匕首,精准无比地向着要害扎过来。

他没有动,脚下不曾一丝一毫。

刚与岳飞将军将身世摊开的他,觉得仿佛亏欠这个营帐中的每一个人,既然这女子想要报仇,尽管冲着他过来,他不会逃避,那不是他的性格。

锐利的刀锋割开衣料的一瞬间,有股寒气直逼面门,及时抛掷过来的长箭将匕首挑开,若殷觉得虎口一麻,手指握不紧,匕首已经掉在地上。

陆文龙弯腰替她拾起来,低声赞道:“真是好兵器。”

“不可伤他。”岳飞收回手,这营帐中除却他,谁有如此大的力气,能轻而易举地将眼看着要刺进身体的匕首打开。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救他!

若殷恨恨地瞪着陆文龙,一时并不伸手去接,双腿却十分听从地向后退了两步。

“那匹大黑马是你的坐骑,我已经让手下把它好好埋了,它那日重伤之下,哀哀鸣叫也是对着正南方向,可见是舍不得主人。”陆文龙说起中原的话,总象是咬着舌头般不太利索,他低下头,略略孩子气的脸,带着一抹苍凉,“一个宋人背井离乡居然连家乡的话都说不清楚,可笑可笑。”

若殷一听此话,泪凝于睫,险些又要失声痛哭。

“我命下属,将土坡安置向南,坡地插着红柳,远远都能瞧见。”

若殷抢回匕首,低着头,再不言语。

岳飞很轻很轻地叹口气:“你们都坐下来,这事前后原委甚为复杂,只能说是造化弄人,若非你爹爹当年的旧部下舍身投靠番营将实情告之于你,恐怕此刻你还认贼作父,执迷不悔,幸好你的血性中还是陆家不改的耿直性子,才能及时迷途知返,回归大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