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棹歌(60)

“金兀术将韩大帅看做什么人。”

“大帅应道,金兀术如此一来,将对手看低了,也将他自己看低了,在大帅的眼里,金兀术远不止三百匹的价值,遣送那小番回去。”

“想必是那金兀术已知黄天荡外守得铁桶般密不透风,连只蚊子都飞不出来,才想得此下策,我是睡了三天,怕那金兀术三天都不能合眼。”

“这些天,是太过劳累了,大军欢庆鼓舞,大肆庆祝后,安军整顿,每天都派小队轮岗守在黄天荡前,料得那金兀术也不敢再从原路返还,如此一来,无须十天,金兵只得投降。”梁夫人含笑坐下来,“你倒是清闲,躲在房里睡得欢,方才彦直来说睡得太多对筋骨不好,我正好要和大帅再上圣堂观,你与我们同去吧。”

“夫人想去还愿?”

“是,三岽上人当时送得偈语于我,我想过去谢一谢他。彦直听闻也说要去,我们四人一行,日落后便可回来,做新衣时,我替你也做了一套。”梁夫人招了丫鬟进来,“替姑娘打洗澡水来,好生伺候。”

宽松到能容身两人的大木桶中,若殷将身体浸泡在里面,丫鬟小桂用水瓢装了热水,从头发淋下去,一刹那,觉得从头到脚都缓过来,梁夫人所言不错,多睡伤骨,再这么下去,她只怕连回到岳家军中的气力都没有,热水中特意撒进许多晒干的茉莉花瓣,温度上升后,扑鼻香气,连皂子都是上好的货色,香香软软。

“姑娘,你别又睡着了。”小桂拿来干燥的巾子替她将头发一点一点仔细擦干,“姑娘要不要抹点香油?”

“腻腻的,我不喜欢。”若殷再睁开眼时,眼底一片清明,那些失去的力气仿佛再一次回到身体里面,焕然一新,“小桂,你出去吧。”

“姑娘,夫人嘱咐要我伺候姑娘。”

若殷挥挥手臂道:“我换衣服的时候,不习惯有人在身边,你对夫人说,我立时便会过去的。”

“那姑娘的头发谁梳的?”

“我自己来即可。”

“那可不成,夫人今日里是要盛装出行,姑娘也须得讲究些,不如姑娘先换衣衫,我去禀明过夫人再回来替姑娘梳头。”小桂伶伶俐俐地去了。

若殷将放置在椅子上的新衣一一穿戴起,手指拂过软滑的锦缎料子,梁夫人替她做得一身月白,滚的是浅浅紫的细边,斜襟衣扣俱做成蝴蝶的形状,偏生裙角绘一支斜斜开放的兰花,细枝蔓条,呼之欲出。

待小桂替她挽好头发,选一支通体纯白的如意簪子,对着镜中的她笑道:“姑娘的容姿,隐在这大军中,真是可惜了,怎么瞧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难怪连夫人都对姑娘赞不绝口。”小心将方形的锦盒打开,“这羊脂玉镯是夫人送予姑娘的,夫人说,姑娘性格磊落,无须推辞。”

若殷垂眼笑:“夫人倒是连我要说的话都一并堵了,既然如此,我便收下。”玉体通透,莹透纯净、洁白无瑕、如同凝脂,若殷将手抬起,对着日光一晃,镯子四处立时像起了一层淡淡的粉雾,赞道,“真是好玉。”

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梁夫人正笑着与韩世忠低语,韩彦直站立一边,见她莲步款款进得门来,走到面前,一仰脸,虽不施粉黛,颜色却如朝霞映雪,美不胜收,呆呆立在原地,说不出话来,梁夫人走过去,轻轻推他一把:“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呆儿子,真是叫小若看着笑话。”

若殷落落大方地行礼,一笑道:“让大帅,夫人久等,我打听到,山脚有家小铺子只做素面,味道甚好,想着过去吃呢。”

四人欢欢喜喜地上了路,若殷跃身上马,疾风长嘶一声,她摸摸疾风道:“想是你也知是喜事,分外精神。”

疾风撒开四蹄,步不点地,拔个头筹,先来到山脚下,若殷掐它一把道:“你偏爱出风头,大帅同行,你跑这么快,万一大帅觉得好没面子可如何是好。”

疾风不明地伸出舌头,来舔她的手心,若殷心情甚好,咯咯乱笑:“好了,好了,你自然是不懂这些人情世故,先到也有先到的好处,我好像已经能闻到芝麻油的香气。”她按一按肚子,“这两天只顾大睡,三顿只喝清粥,这会儿饥肠辘辘,饿得能吞下一头羊似的。”

疾风向后退了一点点,俯头用嘴折断一簇青草,讨好地凑到若殷身边,若殷知它意思,将手打开,疾风才肯放开嘴,将青草置于她的手心,其中一棵抽出花茎,打开一朵小小的花来,若殷忍俊不已,在疾风眼里这已经是最好的食物了吧。

《棹歌》 73: 了然 作者:水无瑕

细如发丝的面条,整整齐齐地码在海口大碗中,汤汁是淡淡的金黄色,熬制到清澈见底,若殷捧起碗来喝一小口,扑鼻的异香通过嗅觉一丝一丝渗透进身体的每一部分,不由赞道:“真是好香。”用筷子将面条一拨,如云如雾地撒开在汤汁里,显露出面条下藏着的蘑菇丁,笋尖丁,切得细小而不碎,夹一颗放进口中慢慢嚼开,还隐隐藏着豆类的鲜美,扭头去看韩彦直,他吃东西是大刀阔斧的作风,差不多已经把面条吃干净,正平举海碗,吸溜喝汤。

“再来一碗好了,还没有吃饱。”换下盔甲,韩彦直穿的是淡青色的衣衫,束着书生巾,端坐里,也是斯文有礼的模样。

梁夫人才吃了两口,将绢子递传给他,笑道:“真正是牛嚼牡丹。”

韩世忠头未抬,左手轻轻一扬:“那也给我再叫一碗。”

若殷已经吃完自己的份,过去替两人又各叫了一碗,梁夫人走到她身后道:“我们先上山,他们脚程快,一会儿能赶上来。”

“也好。”若殷替大家将面钱支付,又叮嘱小道童将马匹看好,给两个守门的各几个铜子,小道童欢天喜地地去帮她喂马了。

“小若,在想什么。”

若殷看着两人的背影:“夫人,出家人是不是都很寂寞,终日与香烛经文为伴。”

梁夫人认真想一想才回答:“或许他们心中有比我们更坚定的东西,才能如此坚持下去,那些道观,庙宇,我去进香还行,如果要我住在里面,怕是一天都不能的。”

“可是,偏偏有些人,踏进去便不肯再出来了。”若殷轻轻叹口气,沿着山道,慢慢向上而行。

“小若没有想过,他们原本就是里面的人,偶然出来,不过是透一口气。”梁夫人瞅一眼若殷的手,“你紧抓着的这些野草野花的,是哪里采的,舍不得放开。”

鲜嫩的花草不过是一刻时辰,已经发蔫,叶子微微向下垂着,若殷用手指头拨一拨,想一想,找了棵灌木下面,将花草撒在那里,回头对着梁夫人嫣然一笑:“夫人,我们继续走。”

山门前,是两个眼生的小道童,见梁夫人锦衣华服,首饰叮当,盛出笑脸相迎:“夫人和小姐是来上香还是来听经?”

梁夫人柔声问:“三岽上人可还在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