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棹歌(59)

若殷觉着自己已经变成一条僵硬的木头,每一部分都不像是属于自己的,想抬脚,抬不起来,想举手,也举不起来,除了能轻声地说话,只怕什么都干不了。

梁夫人仔细替她检查一下,才道:“幸好只是胳膊和背后有些擦伤,应该没有大碍,回到军营擦些药便是。”

“夫人,大战未完,不必管我,我躺着便是。”

梁夫人一挥手,命兵士取来新鼓,双臂急挥,敲得不觉声响,汗珠顺着鬓发直往下淌。

若殷仰面看着她,不禁叹道,韩世忠元帅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再听得一阵唿哨,一声紧似一声,若殷看不清局势,连忙又问:“金兵又怎么了?”

梁夫人抛开鼓槌,喜道:“金兀术再抵抗不住,带着残兵败将退回黄天荡去了,那黄天荡是一条天煞的死水,无路可通,这一下,只需将金兵全部围杀,不用再废一兵一卒,便能成就大事。”

“夫人,可是我们胜了,可是我们胜了。”若殷拉着梁夫人的衣袖问。

“是,是,小若,我们大胜,宋兵大胜,金兀术气数已尽,从此可高枕无忧了。”梁夫人不见她回话,再一低头,见若殷已经昏睡过去,手指头还紧紧抓住自己的袖子不放,不由放低声音道,“可怜这孩子了。”

若殷一头栽入了甜梦乡,睡得死沉。

睁开眼时,窗口有夕阳斜照进来,她呜咽一口,觉得嗓子处痛得厉害,全身跟着像散架又重新拼合起来一般,使不上力。

立时旁边有人端了碗水过来给她,若殷张嘴喝几口,觉得水里好似调了蜜,微微的甜,努力睁开眼,才看到床头站的人是段恪,一手端着碗,另一手扶在她背后,神情小心翼翼,生怕她又晕过去似的。

“我睡了很久?”若殷问,勉强坐起来。

“不久,我也才回来一会,梁夫人说,你晕了约莫一个多时辰,想把你唤醒,可你一动都没动。”为民除害恪将碗放回桌上,“夫人道,你是脱力晕厥,还是不要叫醒为好,命人准备了蜜水在这里,吩咐你一旦醒了便给你喝。”

“其他人呢?”若殷见他还穿着战甲,迎头一股子血腥气。

“韩大元帅回营,他们都去献功,将活捉的金兵将领分配处置。”

“你怎么不去,倒跑回这里来。”

“我来看看你,你在桅杆上的时候,我都看到了。”段恪见她醒来,松下口气,也不避嫌,将软甲脱下,扔到门外,里面穿的贴身青衫,看起来便服许多,“小若,我那时恨不得飞回你的身边。”

若殷咧嘴笑道:“你想飞,我还想飞呢,假使真的能飞,今日也不至于弄得那么狼狈。”

“金兀术想来知道大军都由战鼓与号旗操纵,心里头定是恨极,到后面,他只是站在船首想将你立时射杀,不知道射出多少羽箭,连退兵都顾不上。”段恪猛地转身,半跪在床头,“小若,我,我看着他那样,心里很是害怕,我真怕那些铁箭会射在你的身上,而我赶不过来救你,我,我。”

段恪不语,心头那种恐惧,回想起来才是真正的恐惧,万一那时候,小若真的从桅杆上摔下来,或者,被金兀术的铁箭伤得性命,他不敢再去想。

若殷见他将脸埋在棉被的一角,伸出手去摸他的头发:“我不是好生生的在这里,输的人是金兀术,我们是凯旋归来。”

段恪的发顶被一只柔软的手,一下一下拂过,宛如溪小静静地流过,每一下都像直接摸在他的心口,将那份焦躁的惧意抹杀而去,若殷轻笑着道:“段大哥,你捂在我的被子里,是不是偷偷在哭鼻子。”入手黏湿,不晓得是汗还是血,详装去推他,“段大哥,你弄脏我的被子,我可不依。”

段恪抬起头,眼角湿润,聚神望着她,目不转睛,恨不得将她刻入自己的血肉中去,仔细地将手绕到她背后,将她缓缓的,缓缓地拉向自己,力道最是轻柔不过。

若殷承包经营猜到他要做什么,怯怯地又喊一声:“段大哥。”

段恪慢慢凑过来,轻轻的,吻在她粉白颜色的嘴唇上,鼻息间闻到的是淡淡的幽香,若殷没有一丝拒意,温顺得任他吻住,扑闪的睫毛凝固在此瞬间,仿若一只寻觅到心仪花朵的蝴蝶,将美丽的翅膀合起。

两个人之间,几乎再没有距离。

“小若,小若。”段恪近乎低吟地唤着她的名,唇齿相依,舍不得分开,若殷的嘴唇不晓得是不是方才喝了蜜水,甜得能叫贴近的人慢慢融化。

《棹歌》 72: 还愿 作者:水无瑕

狠狠地睡了两天,丫鬟按时把汤药,粥水送进来,除去吃一些简单的食物,若殷一直蒙头大睡,好象把眼睛睁开都是件再吃力不过的事情。

睡到第三天,开始不太平。

一大早,段恪过来敲门,她听得出他的脚步声,还有轻巧的叩门声:“小若,不用起来,我只和你说一声,今日轮到我驻守黄天荡要道,赶着天没亮,便要过去。”

她迷迷糊糊地应一声,翻过身去,段恪好象是轻笑了一声,也可能没有,隔着一道门,很多声音都模糊了。

过了一时,韩彦直的大嗓门在门前,抓到个丫鬟便问:“殷姑娘到底是不是伤得很厉害,怎么都看不到人。”

丫鬟战战兢兢地答:“大夫来看了两次,说无大碍,今日连汤药都停了。”

“那怎么她都不出门?”

“公子,殷姑娘闲来无事多睡一下也是自然的。”丫鬟大概跑出几步又道:“夫人都嘱咐说不要打扰到殷姑娘,让她好好休养,公子要找人聊天还是去别处吧。”

若殷猜得韩彦直不会放过她,果然,下一刻已经拍响了门板:“殷姑娘,殷姑娘。”

若殷半支起身,浅浅应道:“韩公子,我还睡着。”

韩彦直哦一声,当下再没声响。

日上杆头。

她看看船外明媚的日光,将被子拉得再高些,迷迷糊糊又睡过去。

再有人来敲门时,她晓得这太平觉是再睡不下去了,梁夫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若,小若。”

披衣起身,拢一拢头发,去将门打开:“夫人,你怎么来了。”

梁夫人一身新衣,依旧是如荼的红,裙角处撒开,描着金线,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发端挽着碧玉结,伸过手来贴一贴若殷的额角:“看你睡的,一身的汗,我不来看看你,只怕你多睡伤骨。”

若殷憨憨地笑:“怎么会,我感觉自己好象一直没有睡醒过。”

梁夫人直笑道:“今日真是个好日子,一早我便听得有喜鹊在窗前叫鸣不停。”

“可是又有捷报传来?”

“一早上,便有金国小番前来,大帅唤之进帐,小番跪下磕头,呈上书札。”

“可是金兀术的降书?”

梁夫人摇一摇手指:“大帅拆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请愿求和,永不侵犯,金国愿进贡名驹三百骑,换一条回国的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