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棹歌(21)

疾风一鼓作气从土坡上笔直冲下,坡度颇为陡峭,爬上来时费了些功夫,俯冲下来的时候,若殷觉得一颗心好像要从胸口跳出来,失声大叫起来,直到疾风踏到平地,她还久久缓不过来,说来奇怪,那压抑着说不出来的难受却是消逝无踪,她抚着胸口,恨恨道:“疾风,你是故意的吧。”

疾风很是得意地甩头,用牙齿叼住若殷伸过来打它的手,也不用力咬下,只用一种看着调皮孩子的无奈眼神望着她。

若殷双手搂抱住它的脖颈:“疾风,我明白,你是为了我好,我明白。”

疾风回去的路上走的很慢,小路边开满一片片白色的小花,疾风显然对这种花朵很感兴趣,不时过去咬断几棵放进口中慢慢咀嚼,若殷从它嘴里抢出一棵来,六瓣的粉白,花瓣尖尖,蕊是极浅的嫩黄,若殷随手将花朵插在鬓边,爹爹去世,她作为爹爹最宠爱的女儿,却无力为他带孝,只借着这小白花,权当为爹爹尽一点孝心。

爹爹,若殷终究不是个孝顺的孩子。

季大婶见她回来,笑脸相迎:“小若,后山坡的景色还好吗。”

“很好,连疾风都很喜欢,季老伯呢?”

“梁上的符咒旧了,他熬了点米糊,爬上去重新贴一贴,你看,不正爬上梁着吗。”季大婶指了指头顶。

若殷跟着她的手往上看,季老伯颤颤巍巍地趴在横梁上,一动不动的。

“他年纪大了,摔下来如何使得,还是我去吧。”若殷看得头皮一紧,赶忙搬过长背椅子来,唤道,“季老伯,你快点下来,别摔着,我来,我来。”

季老伯晃悠着两条老腿,半天才爬下来,脸上横条竖条的灰尘被汗浸湿,满面开花,季大婶赶忙找面巾给他擦,他乐呵呵地笑:“人年纪大了,就不中用,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好不容易上了梁,看着那符咒不过在两臂的距离,可偏生挪动不过去。”

若殷接过小碗的米糊,跨上椅子,先将小碗放上横梁,然后双手抓杆般,将身体悬空,一个翻身已经上去,窝身前去一些,已经看到那张杏黄色的符咒,用手指沾了米糊,小心翼翼地抹在四周,用手按紧,过半柱香时间,觉得差不多了,才将手放下来,一低头,愣在当场。

季大婶看出她的不对劲,仰着脖子喊:“小若,你是怎么了,弄好了赶紧下来,上面看着人心悬得慌。”

“哦——”若殷应声,双脚交替着挪动回原处,攀住横梁,轻身翻下,正落在椅面上。

季大婶赞道:“原来小若还有这两下子。看不出,真看不出来。”

“季大婶,你们家横梁上这张符咒有些日子了吧。”

“是哦,算起来快有四。五年了,不过当时用的是上好的朱砂,颜色依旧鲜艳得很。”季大婶掰掰手指算道。

“怎么不换张新的?若殷还是专注地盯着那小块的地方看。

“换了可就不灵验咯,那年那孩子来这里的时候,我们瞧着清秀得很,真没想到有这么大的本事。对吧,老头子。”

“是,他说帮你贴符去邪的时候,还被你用锅铲敲了一下头,你下手还够黑的。”

“自从这符咒贴上梁,再没有不干不净的东西出现,不晓得那孩子几时还会回来。”季大婶显然想到那时的情景,不觉感叹。

“大婶,你们说的孩子,可是姓游?”若殷越看那笔迹越熟悉,寨子里,那些信男信女的,没事就爱拿游蓬手绘的符咒乱贴,说是能降魔驱邪,逢凶化吉,连李妈妈都抢回两张,贴在她的床头,来来去去都瞧得能记在心里了。

“是,是,正是姓游。”季大婶还在算日子,“他一去该有快五年的时间,那时还答应我们说,会回来看我们。”她瞅一瞅若殷,突然明白过来,“敢情小若在等的人就是他了?”

若殷再不避嫌:“是,等的人即是他。”

26:过客

第十日。

晨光初现。

若殷从床榻上坐起,好像有人比她起得更早,面饼微微的焦香扑鼻而来,拿起枕头边的衣服,不知季大婶在何时放上干净的新衣,清爽的天青色,褚石色的滚边,穿戴上身,大小居然刚刚好,仿佛特意按照着她的身量定制的,长发编拢起来梳理成整齐的发辫,青色的发带绑在辫梢,扎成好看的结。

她要离开了。

走下楼梯时,季大婶正端着新鲜的面饼出来,一一摊在桌上,等待风将其吹凉。

“大婶,我要走了。”若殷觉得每一次分别都是说不出口的语言,然而,一次又一次,不知何时是尽头。

季大婶点点头,又去端了肉干出来。

若殷讶然地看着:“大婶,这个哪里来的。”抢一块塞进嘴里,好多天没有尝到肉类的味道,味蕾都快退化了。

“好吃吗?”季大婶疼爱地望着她,腮帮子鼓鼓的,一动一动。

若殷连连点头,肉干咸咸的,仔细嚼来又带着微甜,唇齿留香:“那是你们预备过年时才吃的,是不是。”

“你在的这几天,我们老两口欢喜得和过年一样,所以提前拿出来,你带在路上慢慢吃,天气热,原来还想再给你煮几个鸡蛋的,倒怕路上坏了。”季老伯拿出两个白煮蛋,“你先吃了再走。”

若殷拿起一个,轻轻敲开蛋壳的一端,光滑雪白的内里露出来,她拿在手中,一时没有放进口中。

“怎么了?小若。”季大婶的声音不大,正把面饼收进干净的包袱布中。

“没,没怎么。”匆匆两口将鸡蛋吞咽下肚。

“这个换上。”季大婶把一双新鞋子放在她脚边。

“这个?”

“要赶很远的路吧,问你去哪里,也不肯告诉我们,你脚上那双鞋子边角都磨破了,如何赶路,这个是你大婶连着两夜给你做的,纳的千层底,乡下人都相信,用百家布纳千层底的鞋子,穿起来走远路,能够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季老伯笑着道,“还不快换上。”

若殷俯身将新鞋套上,她没有想到,他们为她准备好了这些,简直比她自己还要周到。

立时动身启程,毫不耽搁,季大婶默默看着她翻身上马,一手按在疾风背脊,双腿凌空,如今的动作再娴熟不过,姿态曼妙,即使穿着村妇的衣衫,依然是衣阙飘飘。

若殷将装有干粮和衣服的包袱背在身后,甜美地笑起来:“季老伯,季大婶,小若走了。”

“你不再等一等他?”季老伯突然出声道。

“不了,他说让我只等他十天,如果他不来,我便独自北上。”若殷瞭望正北的天空,一样的净蓝无边,看不出那里有怎么样的波澜起伏。

“小若,越往北方越不太平,过了黄河便是金人的地盘,你一个姑娘家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季大婶拖住她的衣袖不肯放手,“小若,我们老两口无儿无女的,你留下来,与我们作伴,天天看着你进进出出的,都成了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