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棹歌(19)

若殷一时尚不敢相信,自己这么顺利已经过了城门,居然没有一个官兵上来拦截,不但如此还远远在看到她的时候,已经将城门口清理出畅通的道路,她跳下马来,摸一摸马首:“马大哥,你是不是神仙变来的,要是早晓得你这么灵验,应该把游蓬一起带出来才是。”

游蓬,若殷低头,不敢去想他此时此刻是何等的处境,只拍拍胸口,安慰自己,他本事大得很,不会有事的,想想在寨子时,前有十万大军交战,他依旧背负着她,毫发无伤地逃出生天,他答应自己,要在其华镇碰头,他就一定能来。

若殷在溪边跪坐下来,瞧着溪水中自己的倒影,比强盗婆子还狼狈,连忙将内裙撕一块还算干净的下来,就着溪水擦洗的面孔和双手,再将发辫打散,沾上水,以指为梳,勉强再结成辫子,外衣上的血渍是怎么都洗不掉,她努力地用手搓了又搓,总算留下的印子看不出原来鲜血凝集的深褐,反而看着象是些溅上的泥点子。

游蓬分手时交给她的物件也拿出来看了,纯白的丝帕,里面包着十来块碎银子,帕子的一角是尚未有绣完的半朵菡萏,若殷瞧着那花样,一时怔怔的,想哭。

大黑马喝饱清水在她身边亲热地蹭来蹭去。

若殷摸着长长的马鬃,若有所思道:“马大哥,你是继续和我一同上路,还是回去找你自己的旧主人呢,虽然我是很想马大哥和我一起,不过还是尊重马大哥的意愿。”她居然在征求一匹马的意见,也不管它是否真能听懂。

大黑马将鼻子拱在她的掌心,随后伸出舌头舔一舔,柔软黏湿留下条湿痕,随后在地上刨了两下,向着来的方向跑去。

若殷笑着对它摆摆手,看一看天,辨别好方向,向着正北方徒步出发。

23:其华村

才向前走了不到十多步,身后传来哒哒的蹄声,若殷忍不住回头去看,却是那大黑马又转了回来,目标明确,靠到她身边,收小步子,原地刨地,若殷真是又惊又喜,触手去摸它的马鬃:“马大哥,你可是想明白,要与我同路了。”

大黑马仰首长嘶,仿佛是应允她的话。

若殷拉下缰绳,黑马还停在原地不前,拉两拉,分毫不动,若殷恍然:“你可是要我骑上来。”

黑马瞅着她,温良的大眼眨一眨。

若殷欢喜地踏马镫而上,黑马不待她指动,自己向前跑去,这一回速度不快不慢,若殷悠闲地坐于其上,抽空看着两面风景:“马大哥,以后我们一路相伴,我给你起个名字可好。”

不声不响,那便是答应了。

“以后叫你疾风怎么样。”松松挽住缰绳,若殷俯在它耳朵上唤它,“疾风,疾风,我们需向正北而行,游蓬要我在其华镇等候,他说过,他会来找我。”

从杨幺传书游说游蓬来到寨子中坐镇,游蓬立时布张所有一系列的祭旗大典,黄袍加身,天女降临之策,叫众人目不暇接,恍然以为一切皆是天数,先生不日留书离去,若明又对游蓬多加不满,若殷一直对游蓬保持最疏离的态度。

后来,后来游蓬刻意对她的亲近,百般示好,小女儿心态俱是一般,有如此俊朗少年,不愠不恼顺着自己,心下说不喜欢,那是自己骗着自己,只是,她没有想到,最后留在自己身边的人会是他。

如今,连他都生死不明。

前夜,游蓬立在窗前。

她问:“你为什么不一个人先走。”

“我答应天王,竭力保你性命,你是他留存的唯一骨血。”游蓬笑容浅浅绽开,对着她的不过是一个侧面,不曾回头来看她。

如果,爹爹要你答应保的是若明,你可也会以自己身家性命来做赌注,可也会一路带着他不离不弃,若殷没有再问,她觉得这样的问题叫自己莫名的害怕,比官兵上来搜查时,更令她心悸,答案若隐若现,她好像应该知道,又不敢真正地去想。

只怕未曾抓到手上,又一次会被剥夺了去。

她一味想着心事,疾风倒也认路,只向着正北,它的脚力甚好,不过是两个多时辰,周边不再是无人烟的景象,渐渐看到个村镇的轮廓,远远望去,炊烟袅袅,依稀可闻到柴薪烧灼的微微刺鼻气味。

路边有个孩子蹲着在玩扔石子,若殷停马问路:“小弟弟,敢问这里可是其华镇?”

一个孩子吃着手指,拿眼睛打量她的黑马,却不说话,向后退了两步,吓得倒像是要哭出来了。

若殷纳闷,明明已经在溪水中收拾过容装,所露出的面孔双手都洗得白白净净,怎么能吓到孩子。

她索性从马背跃下,走近一些再问:“小弟弟,这里是不是其华镇。”

那孩子咽口唾沫,揉一揉眼,小小声问:“你是姐姐?”

“是啊。”明明穿的是裙装,哪怕是五六岁的孩子应该也能看出来。

“姐姐的话,就不会是官兵咯?”孩子凑近过来确认。

若殷立时笑起来:“对啊,姐姐是过路的,哪里会是什么官兵。”

“姐姐骑大马,官兵也骑大马。”孩子怯怯地指着疾风道。

若殷总算明白过来,碰面时,孩子脸上的那种惶恐从何而来:“你们镇子上有官兵吗?”

“已经都走了,爹爹说,村子里该拿的都被拿光了,官兵也走了。”孩子原封不动地搬话过来,听着叫人难受。

“豆子,豆子回来吃饭呵——”远远有妇人的声音大如铜锣地转过来。

“娘叫我回去了。”小孩子向前跑几步,想着什么又折回来,“姐姐,村头有个饭铺子,季爷爷在那里,季爷爷什么都知道,你问他就可以。”

“好。”若殷牵着疾风跟在他后面,进了村子。

饭铺的招牌小的可怜,若不是那孩子事先告之,一步便能踏过去,若殷牵着马,立在门口半柱香时间,才有个老者出来询问:“姑娘,可是要打尖?”

“请问此处可是其华镇?”

老者仰天一笑:“姑娘以前来过此处?”

“不曾,一个朋友指路让我到其华镇,我一路向着正北行径至此。”

“姑娘进铺子说话。”老者打量着疾风,谨慎地问:“姑娘这马是?”

“朋友所赠。”若殷不方便将实情告之陌生人,“请老伯也准备些草料给它。”疾风大力挣了两下,若殷将手中缰绳放开,“这马不必束缚,它识得人,不会走远。”

“姑娘将马牵放在后院,等会儿老朽便去添草添水。”

“方才我进村口时,遇见一孩子,他说来饭铺问季爷爷,季爷爷什么都知道。”若殷走近铺子内,不过是两张方桌,四条长凳的摆设,甚是简陋,哪里象是饭铺。

“老朽便姓季,姑娘要找的其华镇应该便是此处,此地原也可属大镇,靖康之乱后,民生不济,镇上的人能走的,都搬到南方去了,如今留下的不过十之一二,再称不上是其华镇,对外只说是其华村罢了,或许姑娘那朋友是前些年来的此处,所以留的地名还是老的。”他拿了抹布过来擦桌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