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棹歌(120)

除了偶尔的一封家信,能看到的只有娘亲恍惚的面孔,还有阿奶的叹气声。

因为没有人知道,牛头山中,宋军能支撑多久,援军又何时才能到达。

我对阿奶说,要去牛头山,助爹爹一臂之力。

阿奶立时反对,说我还没有成年,去了也只能是给将军军中添乱,还说我的武艺中看不中用,压根不能打退金兵,怎么会呢,我转头去看小段,他还是一副老实孩子的模样,双手垂在两边,阿奶训斥多久,他就听多久。

他怎么都不会生腻呢,我一拽他的衣袖将他拖了出来:“你是木头啊,不会趁机溜出来吗,再听下去耳朵都生茧子了。”

小段笑得很温和:“老夫人说得颇有道理,所以我一直在听。”

“她是闭门造车,只会一张嘴说,其实她见过几个金人,怎么知道我的武功就是中看不中用了,你怎么不帮我一起反驳她。”

小段的笑容隐隐有些尴尬:“小岳,我是外人,怎么能在这当口和老夫人顶嘴,我没这个胆子。”

我一听更来气,摔开他的手:“好,好,你是外人,那我对你而言也是外头人,懒得理你。”我扔下小段,独自跑出府去,一心只想跑得越远越好,恨不能一口气跑到牛头山。

好神气的一匹黑马,马的主人是个小姑娘,正低头抱着黑马的脖子,亲亲热热地同它说话,同一个畜生说话?我张口就问:“哎,你同它说话,一匹马能听懂人话吗?”

小姑娘转过头来,警惕地看着我,我都能看到她的手在衣袖下面握成拳头的形状,难道我长得象坏人?

那种警惕只是一闪而过,她的眼睛雾蒙蒙地看着我,吐出两个字,很清晰:“游蓬?”

其实我听得很清楚,她在叫另一个人的名字,声音里有着掩藏不住的痛楚与不解,我故意将手拢到耳朵边问:“你说话这么小声,我怎么能听见。”

她的眼,恢复了清明。

我问她:“你是从外地来的。”

她冷漠地点一下头,牵着马就准备离开,好像我不是那个叫游蓬的人,让她很是失望,失望到连多看我一眼,她都觉得是奢侈了。

我又气又急上前将黑马拦住,匆忙间胡编了一个要审问她是不是金国奸细的借口,她倒是一点不怕,反而将脸凑近来让我看,问我,她长得像不像金国人。

我,我哪里见过什么金人。

不过,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长得真是漂亮,我不禁多看了几眼,却被她嘲讽地刮着脸皮羞我,有本事你下马我们比比,谁是小小子了,看你的样子,最多也就到我下巴这儿,你还好意思羞我?我涨红了脸问她:“你知不知道小爷我是谁。”报出名字以后准吓你一大跳。

可她只说了三个字,不——知——道,便扬长而去。

我呆呆站在原地,等缓过神来才后悔,我怎么忘记问她到汤阴来找谁,没准那个人我还认识。

结果,不过是一个转身,我又再次遇到了她,她还是在同自己的黑马说话,那双好看的眼睛此时看着的人是小段,我心里居然生出一丝不快,连帮手都懒得,看着小段将那偷钱的贼拿下,用绳子捆绑住,准备送进官府。

她在听到官府两个字时,眉尖的地方不自禁地微微皱起,小段大概也看出来了,才将贼赃托付给她去交还,顺便还打听了这位远道而来的小姑娘的落脚之处,小段呵小段,平日里你象个锯了嘴的葫芦,怎么今日脑子转得就是比我灵活呢。

将贼人往官堂一送,刑具还没有搬出来,他已经乖乖招认了,小段同我一起领了赏银,两人相视一笑都知道对方的心思。

抓过小二问清楚她住哪间房,我扔下一句:“你点菜,我去叫人。”三步并作两步窜上二楼,门是敲了,名字也报了,笑脸也给了,她倒好,两扇门一关让我吃了一鼻子的灰,不过她还算识大体的样子,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跟着我下了楼。

是个大大方方的小姑娘,喝酒的样子也有腔有调的,她说她的名字叫殷若,殷红的殷,假若的若。

白了少年头——岳云番外(二)

我发现和她斗嘴变成我们每次见面后的家常便饭,小段在私下里劝解我,你是个对府里下人都极好的,怎么眼里就容不下她呢,我呵呵地笑,小段,我哪里是容不下她,我就是爱看她生气的样子,你不觉得她生起气来更好看吗。

小段低着头想一想,再抬头时说,果然是,你不说我还真没发现。

她生气时,眼睛特别清亮,象午夜时,打开窗,看到的那最入眼的一颗星星。

那日,我练武练得乏累了,正趴在屋顶上歇息,听到一个清脆脆的声音呵斥道:“老关,放我进去。”忍俊不已,老关的名字还是我告诉她的,她倒是现学现用,闯了进来,一边还嚷嚷着:“段恪,岳云,你们再不出来就出大事了。”

我问她气势汹汹地来找谁。

她第一个问的竟然是小段在哪里,我这么个人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她要找的人却是小段,我装出嬉皮笑脸的样子,同她拉扯:“我和小段,你只能找一个。”心里头盼着她说,行,那就找你。

小段听见她的声音也出来了,这小子动作贼快,随手还带了件斗篷出来,把她被撕坏的衣裳遮好,他们两个何时变得亲昵起来,两两相对时,竟然有种让我插不上嘴的感觉。

不过,事态紧急,小段骑着她的大黑马去找节度使,她换了男装同我一起出发剿杀前来进犯的金贼,看到她穿男装站在面前,一张面孔清丽可人,我竟转不过眼光,幸好她问起我的银锤,我才不至于献丑。

她再一次让我惊喜,面对千余金兵,居然丝毫不露畏惧,一张轻弓,在她手里象是变得有生命起来,在我背后露出破绽时,将那个欲偷袭我的金兵射杀在马下,连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两个人在小段搬了救兵前来时,都是一身血迹,我朗声笑道:“擦都不能擦,这些都是战功,我要将软甲收藏起来,以作纪念。”

心底里有个比笑声更大更宽广的声音在喊:她应该就是我今生要找的女子,还有谁会比她更适合,我绝对不要寻一个象娘亲那般,手无缚鸡之力,只会在家中做女红的“贤妻”,我要的是那能与我一起驰骋沙场,与我一起上阵杀敌的妻。

当我开口对她说要上牛头山找爹爹时,意外的,她说要随我们一起去,我心跳若狂,都不敢去看她的脸,她的意思是不是,是不是在说要和我一起。

我们三人连夜瞒着家人,离家出走,牛头山是我的梦想,也是小段的梦想。

战事吃紧,爹爹见我们到来很是开心,也没有多为过问她的事情,让我省却许多的口舌,营中的日子果然比家里要苦得多,可每日里看到她的如花笑颜,那些苦都化成蜜水一般。

爹爹第一次将兵符发于我手中,我兴高采烈地回到营帐,想将这好消息告诉他们,看到的却是她与小段抱在一起的景象,小段对我解释是她做了噩梦,哭得不能自己,可是她为什么没有拒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