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棹歌(119)

岳府化为乌有,入眼一片焦木废墟。

若殷呆立原地,手指紧抓住身边一棵树干,指甲剜进树皮,指缝里尽是鲜血,她都不知道。

人呢,他们去了哪里,岳府上下几十口人呢,岳夫人,玉珠,还有那个小小的玉雪可爱的小姑娘。

段恪在哪里。

他们去了哪里!

她回来地迟了,如果老天爷注定要死,她应该也和大家死在一起,为何她逃出了生天,留下的还是只有她一个人。

有人重重地拉了她一把,在她回过脸时,用手掩着嘴小声地道:“丫头怎么站在这里,附近眼线这么多,快,快跟我回去。”

若殷认得是街口的刘大婶,初来汤阴时帮着她抓过偷钱的贼人,后来住下来,买菜时,她都会多抓两把给自己。

双脚根本不能移动,眼泪扑扑往下掉,刘大婶用衣袖拼命替她擦:“不要在这里哭,千万莫要让那些坏人看到你站在这里哭,和岳府搭一点亲戚关系的,不是逃得快就是被抓了进去。”她使力将若殷往她家拖,“你要忍住,忍住。”说着,自己眼圈已经红了。

若殷重重掐自己一把,提足精神随她进屋,还没有坐定,刘大婶已经哇地大声哭了出来。

“大婶,岳家的人都去了哪里?”

“皇帝传下旨意说岳将军因罪名,在风波亭中被处决了,岳公子是与他一起吧,紧接着就是下旨让岳府上下跟着钦差回朝面圣。”

若殷一个踉跄,险些摔在地上:“全部,所有的人都被抓走了吗。”

“你家相公好像也回来了,再后来我听说是小岳夫人悬梁自尽了,那一晚很大的火,烧得半边汤阴县的人都看到了,大家都急着去救火救人,后来清点人数的时候,说少了好几个,岳夫人一口咬定是在大火里烧死了,钦差自己亲眼见到的火势,不敢再问,将剩余的人都带走了。”

“他们走了多少日子?”

“怕也有十多日了。”

便是说,她被秦桧所困时,他们已经到了临安,而她不知道,还巴巴地赶回来,完颜谂口口声声对她说,去哪里都好,不要再回临安城,他是明白的,他怕自己还想着去救人。

可她只有自己一双手,怎么救,去哪里救。

“那我相公呢,大婶,大火以后你有再看到他吗?”

刘大婶摇摇头:“大火以后,剩下的人都被扣留在小屋子里,谁都看不到,一天半夜便被送走了。”

若殷还想再问清楚,见刘大婶的孙子匆匆推门进来,见若殷在房内,脸色大变:“有官兵过来一间一间地搜人,说是要抓奸细,怕不是要抓的是她。”

刘大婶赶紧关照孙儿将若殷从后院带出去,从小路走,一定要将她安全送出汤阴,那个虎头虎脑的孩子一口答应。

“丫头,人都不在了,你千万不要回汤阴,千万别回来,大婶天天烧香让老天爷保佑你。”

若殷又一次被推上马背,依旧是颠簸的路程,天下很大很大,却没有她容身之所。

老天爷,老天爷怕早就双眼一闭,不再目睹这人间的惨剧。

她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何从何去,再赶紧地跑了两天,在一个小小的村子前,一头栽倒不省人事,大病一场,村子里的人对她很好,她足足休息了大半个月才能起身下床,留宿她的是对老夫妻,很象当年其华村的那一对,没有孩子,看她孤苦伶仃一个人,想把她留在身边。

若殷确定自己能够上路后,殷殷与他们作别,答应如果能找到她想找的人一定还会回来看他们。

如果还有一个地方。

如果还有一个希望。

若殷是在另一个天黑前回到长乐村,村子还是她走时的样子,村口挂了一盏红色的灯笼,给过路的人一线光明,她居然有种近乡情怯的心境,缓缓,沿着村子里熟悉的小路,她的那个家在村尾的转角处。

她越走越慢,担心这最后的唯一破灭,还有什么能支撑她活下去。

屋子里的灯亮起来。

若殷立在门前一会,门打开,出来个小姑娘,梳着两条辫子,若殷心口一颤,简直不敢再靠前,幸好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很长很长,屋子里又走出一个人来。

段恪看到门口站着个无声无息的人,警觉之下,想把小姑娘拖回到自己身边,再看清楚若殷的脸,整个人怔在那里,一时脸上分不清是惊是喜,或是太惊太喜,反而看不清楚。

小姑娘怯生生地躲到段恪身后,轻声唤道:“叔叔,有客人。”

若殷已经蹲下身子:“你不认识我了吗。”

小姑娘多看她几眼:“认识,你是那个很好看的姑姑。”

若殷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仰头看着段恪,轻声道:“你带她出来了。”

“小岳不在了,玉珠也……”段恪涩声道:“我能救出来的不过是她一个。”

“相公,我回来了。”若殷抱着孩子稳稳站起,轻轻一笑,风中晃见,艳如纯白的海棠花。

段恪揽臂将两个一起拥住,若殷分明看到他眼中是泪:“小若,欢迎你回家来。”

长乐村中,余生可得长乐否?

岳飞

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河山,朝天阙。

end

白了少年头——岳云番外(一)

最后一道光芒,随着她的离去,象一条璀璨的流星,稍纵即过,残存下来的点点星辉,在眼底渐渐隐没。

我死命抓着铁栅栏的手缓缓放开,整个人委顿在地,若一滩烂泥,手指尖上仿佛还留着她面颊上的暖意,真的是融融的暖意,若殷,她没有察觉到,努力对着我笑的时候,眼泪终究是滑落下来,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披头散发的自己,狼狈地象一缕鬼魂,而她的笑容却是纯白馥郁的花瓣,清香栩栩。

仅存那些的气力已经化为乌有,不知道她方才有没有看出来,我的腿被夹棍生生夹断,挣扎着,拖曳着才能爬到这里。

其实看得出来,看不出来又有什么关系。

爹爹坐在牢房的一角,若殷频频探头看他,见他一语不发,不敢多说多问,临走前,只重重磕了三个头,隐约看到爹爹微微地颌首,若殷想来也看见了,爹爹的喉咙让那碗毒药弄得根本不能说话了吧,连上重刑时,能听到的也只是他嗓子里发出的残碎破败的支离。

她是最后一个见到我们的亲人。

她是我这一生见过最美丽的女人。

那一年,我才不满十六岁。

我是家中的长子,爹爹总是反复叮嘱我要好生习练武艺,成年后能随他一起行军上阵,杀敌卫国,那时候,金人已经吞噬掉大宋半壁的江山,而且象一头永远吃不够的怪兽,一步一步逼进而来,将爹爹他们困在牛头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