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棹歌(109)

若殷心里清楚,钟子弦需要的不过是一个能与她谈说过去的人,看着若殷的脸,子弦会得分神,好像是透过她在看着另一个人,一时叹息,一时摇头,若殷小时候便与若明长得不像,若明是浓眉大眼,长方的脸膛,若殷却是小小巧巧的瓜子脸,不过巴掌大小,看着叫人生怜,到底又是亲兄妹,嘴角眉毛,总有两分相似。

这两分相似,到了有心人的眼中倒变成五分六分,甚至更多。

听到若殷嘴里吐出岳飞两个字,那些看似还算美好的记忆当着两人的面,活生生被打碎,因此,钟子弦不想听,也不愿意听。

送若殷出来时,钟子弦还有几丝不舍,叮嘱她再来,还送了一包银子给她,若殷推托,子弦笑道:“妹妹长住临安,姐姐也算是以尽地主之谊。”若殷怕她不开心也只能收了。

向着段恪努努嘴,床头边,沉甸甸的,怕有数百两。

段恪不怒反笑:“你这位姐姐倒是大手笔,我没想到自己倒和秦桧算攀上了亲戚。”

两个人匆匆吃了饭,又商量许久,依然毫无头绪。

段恪道:“既然还没有坏消息出来,对我们而言便是最好的消息,觉还是要睡,明日一早我再去努力。”

两人并头躺下,若殷觉得身周寒凉,往段恪怀里拱一拱,段恪安抚她拍拍她后背:“好生休息。”触手觉得骨头硌人,才警觉这段日子,若殷到底瘦了多少,他因着钟子弦的干系,有时候话里话外带着冷嘲之意,若殷都默默听着,连半句都不回辩,还要强装笑脸对着自己,想着心里发酸,手里头将若殷抱得紧些,她的身子微微有些发软,段恪知道她冷,忙把被子裹紧了些,拥着她,想用自己身上的暖意替她赶紧把寒意驱走,喃喃低语道:“小若,你心里若是怨我,抽手打我几下。”

若殷不甚明白,抬眼看他,因着消瘦,眼睛大得出奇,黑沉沉的。声音格外温和:“这样的大事面前,我怎么会为了自己的性子责怪你,我明白,你心里头的担子比我更重得多。”

段恪的嘴唇贴在若殷耳畔:“小若,你真正是一朵解语花。”气息热热地顺着脸颊往里面钻,若殷手臂绕着他,两个人依偎更紧些,若殷很快睡去。

她又一次清晰地看到若明,这一次,她不是小时候的模样,与若明面对而立,若明眼中没有愁苦,倒是笑着看她,若殷上前一步,去握若明的手:“哥哥,我替你找到了子弦姐姐。”但是那人或许空套着子弦的躯壳,里面的那个灵魂我们都陌生地很。

若明不说话,亲昵地抬手摸她的头发,摸她的脸颊,似乎她依旧是他心疼着的小妹妹,她慢慢长大,慢慢会老,哥哥的样子却停留在那一日,再也不会改变。

若殷也不再说话,捧住若明的手,按在脸颊边,体温都像是现实中存在的,是若明先放开了手,倒退着看住她,终将挥一挥手,决定离去。

若殷突然明了,若殷是来同她告别,在这人世间,他再没有留恋的东西,若殷追出几步,脚下骤然生出不知名的迷雾,将若明的身影包裹其中,她失去了梦境中的方向。

段恪听得怀里正安睡的人,猛地大叫一声:“哥哥,哥哥不要走。”若殷呜呜着醒过来,眼睛睁开,里面还有从梦境里带出来的雾气。

“小若,又梦见你哥哥?”

若殷捆被坐起:“以后,怕是再看不到,哥哥他走了。”

131:真情意

段恪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话安慰她,两个人深夜里一个坐着,一个躺着,都没有了睡意。

“子弦姐姐问过我,为何哥哥从来不入她的梦境。”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入梦来,小若可记得是谁的诗句?”

“白居易的长恨歌。”若殷的脚蜷缩起来,“一番神情换一处悲凉,相公,我想到能进大理寺的办法了。”

段恪也跃身坐起来:“你说什么?”

“我想到办法进大理寺了,哥哥他告诉我了。”她的声音逐渐低沉,“不过是在赌,赌子弦姐姐对哥哥还有多少真情意。”若明,若明,你终于放开我的手,是因为你觉得以后再也不能帮我,不过,这样也好,留恋人世做孤魂野鬼,不如早早地投生,真的,这样也好。

两个人无语坐到天亮,若殷起身,去包袱中翻出月牙白的衫子来穿,又从一个小小的荷包里,取出东西来细细地看,不过是一条葱绿色的汗巾,怕是旧物件,穗子都掉了许多,上面还有一拓一拓的赤褐色,不知当时被什么染到,若殷的手指一紧,将汗巾匆匆塞到衣袖中,“我这便去相爷府。”

“如果她真能带你一个人去,已经是谢天谢地。”

“我想她应该会的。”若殷穿上披风,大步地走了出去。

将近相爷府时,她在一棵树后,断然停下,府中大门开着,大轿侯在门口,向来是秦桧上朝,若殷远远看着那人走出来,抬脚坐进轿中,忽然想到,要是这时候,她冲过去将秦桧刺死,是不是真的便会省却诸多麻烦。

最多是她一个人杀人偿命,其它的人都能讨回安生。

可又想到前几日,钟子弦不凡的身手,不过是十多招便将段恪止住,一个相爷夫人况且如此,秦桧身边如何会没有高手相互,他准知道自己树敌太多,他想致死许多人,也有许多人想要置他于死地,怎么会不防范于未然。

若殷静候着轿子远去,才慢慢地走到相爷府前,老规矩将玉牌取出,那个看门的,照例看一看正要放她进门,出来个管家模样的出来问道:“这个是谁?”

“夫人旧时的亲戚。”看门的也拿过若殷不少银子,那些银两从钟子弦手中传出,再传回相爷府,正好一个大圈子。

“相爷才吩咐了,不是人划过名册的一律不许进去,除非是他在府中的时候。”

若殷被生生堵在门口,既然管家说了新规矩,看门的自然不敢再放人,若殷倒也不吵不闹,在石阶边上,团膝坐了下来,人来人往,好些人驻足看她,她也不管不顾,连身姿都没有调动一下。

约莫坐了一个时辰,府里有人听到动静出来,迎面那个,若殷眼熟,是子弦贴身的丫鬟,她低头看着若殷像是不明白这位夫人的座上之宾如何委屈至此,连忙召来看门的问清楚,待听清楚原委,那丫鬟冷冷一笑:“夫人怎么没听到相爷这般说,既是夫人的亲戚,他这般就是折了夫人的颜面。”转头对着若殷时,倒是好脸色,“快快请起,这天气阴寒,坐在石条上,伤了身体,夫人还不要责怪我们。”

若殷知道相爷府的门是困不住她,微微颤颤地立身,坐得太久,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了,丫鬟连忙扶住她,边轻声安慰,边将她往府里头带,末了还狠狠地瞪了看门的一眼。

看门的,一缩头,连吱声都不敢。

钟子弦见她双腿都似僵硬,连忙命人泡热茶来给她暖身,听得若殷幽幽叹一口气道:“我才知道姐姐在府里的日子不像我原来想的那般风光,是我高估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