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棹歌(108)

待小二第三次来催,若殷叹口气站起来开门。

“客官,小店的饭菜做得在这临安城里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你们可是嫌着哪里不好,尽管和我说,我找厨子说去。”

若殷勉强笑道:“我们夫妇来到临安,似乎有点水土不服,所以才不敢乱吃东西。”

小二眼尖地往里一瞅:“那位客官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要给找个大夫。”

“不用,不用,劳烦小二哥,给我们煮两碗面条,清淡的小菜配两个便好。”若殷见他驻足门前不走,知道若不吃饭,今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敲门,隔墙有耳,万一被他听去了什么,可是大为不妙。

“好好,两碗面条,两个小菜。”小二收了她的银子,立时眉开眼笑。

“再给我送两坛酒。”段恪回神开口。

“马上来,马上来。”他点头哈腰,边退了出去。

酒菜送进来,段恪取过一坛,拍开封泥,低声道:“真是好酒。”仰脖张口便喝,倒有一小半洒在衣襟之上。

若殷眼睛都没有眨过一下,送小二出去:“我们用过饭后想好好休息,不必前来打扰。”

“晓得,晓得。”小二陪着笑脸,“两位若有其他吩咐,下楼来找小的也是一样的。”

若殷将门拍上,段恪已经一坛酒下肚,她知他酒量,这一点尚不会喝醉,但是自从相识相知到成亲,她都没有见过段恪如此失态,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与她有商有量,而这一次,她居然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看他又喝干第二坛后,身子一晃,从凳子上站起,像是要开门出去,若殷抿一抿嘴角,冷冷道:“此时还不是最坏的时候,如果你真的喝多失言,我们两人回不去汤阴,那岳府上下四十六口人的性命,是不是该算在你的头上。”

像是一盆冷水对着段恪直接倒下去,他的手指停在门闩上,缓缓转过身来,看着若殷,若殷眼神清澄明亮,和初次相见时还是一样,她放柔声音道:“我知道你心里头难受,我又何尝不是,可如今大将军关在大理寺中,我们在朝上居然连一个能帮衬着说话的人都找不到,这些年,大将军在外是立了许多军功,但是他真的忘记了为臣之道,除了韩大元帅,怕是他连一个能说说话的人都没有,你心里头恨秦桧,恨子弦姐姐,但是子弦姐姐这一路人脉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她走过去,双手抱住段恪的腰身,将头磕在他的胸口,“大哥,我们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能保住一个是一个。”

段恪抱住温香满怀,仿佛才清醒一样,才聚集起一丝酒意也早划开来,语气中有已看到结果的冷漠:“小若,你竟是比我坚强地多,自从我听闻大将军入狱,只觉得整个天都塌方了一般,自小,大将军在我心里比义父更像一个英雄,你明白我的心思吗,我像困在迷阵中,庸庸碌碌地根本找不到出去的路。”

“大哥,我明白,我都明白。”若殷轻轻靠着他,“我已经不害怕了,最坏的都放在那里,我们还怕什么,过两日,我去求子弦姐姐,让她想办法带我去大理寺见一见大将军。我们两个要一起去,怕是有困难,大哥,你相信我,我自然会把大将军的嘱托都完好地带出来。”

“嘱托,嘱托,我们能做的只有坐以待毙了,是吗?”段恪狠狠用力抱住若殷的肩膀,像是恨不得将她揉到身体里去。

“我们没有其他法子。”若殷觉得被他抱得很疼,但身体的疼总好过心里,“大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大将军怕是比我们看得透彻得多。”

段恪放开手:“小若,我们吃点东西,你跟着我,几顿没有吃好,这样怎么会有力气去争取,你说得对,钟子弦是我们唯一的念想,幸亏还有这一个人。”

两人默默将面条吃完,碟子里色香味俱全的小菜,都没有怎么动筷,段恪夹了筷子竹笋炒肉丝,送到若殷嘴边,若殷脸微微一红,张口吃了:“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我好久没听你叫我大哥,恍然间,好似中间许多年没有过去一般。”

“相,相公。”若殷胃口似乎好起来,也替段恪夹了小菜在碗中。

“奇怪,我倒是喜欢听你叫我大哥。”段恪侧过头,轻轻一笑。

若殷发现自己居然不敢正视他的笑容,心头一晃,紧张起来:“相公,你不会想偷偷瞒着我做什么傻事吧。”

“你以为我会做什么?”

“我若能想到,怎么还会这般紧张。”

段恪摸摸她生丝一般的头发,低声安慰道:“不会的,即使我想做什么,也会先告诉你。”

“你答应我,我们不会分开。”

段恪双手捧起她的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伸手慢慢地抚过她的笑颜,像是在她坚毅的笑颜中寻觅着温暖,这许多年中,若殷依旧还是他见过最美丽的女子,庙会里那么多年轻的女子,在他眼中,谁都不能与她相比,此时她放下所有的戒备,抬起眼,怯生生地等待着他的答案,他怎么能辜负了她:“好,我答应你,这辈子我们都会在一起。”

130:若明

停歇下来。两个人倒是变得积极起来。许多事情已经到了前面没有路,后头又不能退的时候,手脚反而放开许多,绝境后不会有比绝境更坏更糟的,段恪依照从岳府带出的名册,一家一家登门拜访,若殷每日等他回来,见他满面倦色,扑上去替他揉眉角,段恪的声音很轻:“他们不过是敷衍,推托。”

大家这会儿怕是都明白了皇上的意思,谁还敢淌这滩浑水,往往是笑脸迎客,招待饭菜,转个身连主人都能不见了踪影,段恪哪里是为了一顿好酒好菜才巴巴地寻上门,问身边丫鬟管家,只说老爷临时有急事出去,请公子慢慢享用,语气里有着轻怠的调子,是人都会听得出来。

“小若,我们打惯了阵仗,日日与马匹为伍,军队里哪一个不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这会儿要玩脑子,我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段恪接过她传递过来的一大碗白饭,呼呼往口中扒,“一日里竟然赴了五场宴席,而我还是滴水未进,这会儿倒是饿得不行了,小若,小若,你怎么不说话,发生了什么事情?”

若殷连忙低头:“没,没什么。”

段恪去扳她的下巴:“小若,看着我,和我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今天去相爷府了是吗,钟子弦给你坏消息了?”

“子弦姐姐说,她没有办法带我们去大理寺。”

“你一个人,你一个人能进去吗?”

若殷脸色苍白,摇一摇头:“姐姐说,秦桧有些事情还是很防着她,说妇人家心慈手软,知道太多事情早晚会坏事,我同姐姐提起后,姐姐大概是旁敲侧击了一下,秦桧压根没有松口。”

“那她可有提起,大将军在里面到底是怎么的光景。”

“姐姐她没有说。”问起钟子弦时,她本来正递茶给若殷,嘴角带浅浅的笑,听到大理寺三个字,脸也沉了,笑容也没有了,略微不耐烦地说:我也没有去过那里,怎么知道里面到底如何,若殷哀声求她,她再吐出的一句不过是,我只晓得,进得去的都是出不来的,眉梢处竟然还有几分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