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棹歌(104)

还真巧了,莫非这位贵客也是来求子。

她耐心地等着眼前这名身裹绫罗绸缎,满头珠翠的女子,在观音像前喃喃自语,说了倒有半柱香的时间,既然已经找到也不必着急,冲撞地菩萨总是罪过之举,只等到了那女子将手中点燃的香供奉上香案,若殷自衣袖中缓缓抽出匕首来,揉身扑了过去,将那女子一把掐住,闷声道:“你可是秦桧之妻!”

不想那女子居然也身怀武艺,反手来扭她的胳膊,招式甚是眼熟,两人一打照面,若殷惊呼道:“子弦姐姐,怎么会是你!”

124 今非昔比

手一松动,匕首失手掉落在地,清脆的声响若殷整个人呆若木鸡,根本忘记去捡起,迎面瞧见是那张雪白的鹅蛋脸,乌溜溜一双杏仁眼,纵然是年纪长了几岁,眉梢眼角略染风霜,若殷还是能一眼瞧出她便是钟子弦。

那个几乎与她一起结伴长大的钟子弦。

此刻,正触手可及。

不再是血淋漓的噩梦。

低低的,象是梦魇般问道:“你真的是子弦姐姐?这么多年,我都打探不到你的消息,原来,原来你并没有死。”

钟子弦显然比她还吃惊,嘴唇动了几下,却连她的名字都吐露不出来,用衣袖将她的嘴一蒙:“你莫要出声,跟我走。”

若殷知她不会害自己,十分乖巧地点点头,钟子弦已经弯下身将匕首握在手中,传递给她,若殷赶忙收起来,子弦在前面走,她紧步跟随其后,两人一打弯,在一个更僻静的角落,子弦停了下来。

两个人的神情都仿佛在做梦一般。

还没有从梦中醒来。

角落里有长条的石凳,子弦对她招招手:“过来坐,让我看看你。”一只手已经探上若殷的眉角,摸摸她的头发,她的面颊,子弦微微笑起来:“小殷长大了真是美,若非你先叫出我的名字的,我都不敢认你。”再细细看了她的穿着打扮,“嫁人了?嫁的是哪个大户人家,打扮得如此精细。”

若殷握着她的手,象是握住许多她以为今生今世都已经不能再拥有的东西,疑惑地问道:“子弦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又怎么会在这里?”子弦淡淡地回问,眸中却象是藏着火苗,烁烁其光。

“我来这里寻一个人,当今秦桧相爷的结发妻子王氏,有消息说她今日在此上香。”若殷不想瞒她,自幼两人处得极好,开始时是姐妹一般,后来子弦要嫁给若明,便成了她的嫂子,总脱不开成一家人。

若明,若明哥哥。

我找到了子弦姐姐,你可有看到。

钟子弦是她在世的唯一的亲人。

子弦握着她的手,视线从她收藏匕首的袖子,缓缓上扬,直到两人对视,她一字一句的说:“小殷,我便是你要找的那个人,我已经改名换姓,今非昔比了。”

若殷只觉得耳中嗡鸣一声,再听不见她后面说的话,能见到的不过是子弦的嘴唇一张一合,一张一合。

“小殷,你来这里找相爷的夫人是为了什么?”子弦依然处事不惊,“莫非你想杀我?”

若殷又是一呆,进来之前,她想过种处状况,事实却是最惊心动魄的那一种。

子弦还是温和的笑容:“让我想想,小殷为何要来寻我,还手执凶器,如果不是你,方才我仅需大叫一声,你早已经被大卸八块了,幸亏你及时叫了我的名字。”

若殷知她所言不假,虽然上香的只得她一人,但是进入后殿起,空气波动间那些隐隐的杀气,还是能够分辨得出来。

所以,她选择闭紧嘴,一个字都不说。

子弦轻轻抬起手臂,围拢住,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头上:“这样靠着,有没有舒服一些?”

她居然还记得这些,若殷比她年幼几岁,小时候最爱做的动作,便是歪歪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两个女孩子有说有笑,留下太多太美的记忆。

若殷维持着这个姿势,真的是,很舒服,舒服得眯一眯眼睛,想在这里静静地打一个盹,然后,因为靠得极近,她听到了子弦的心跳声,剧烈地似乎要从脑腔挣扎出来,她笑着将手按下去,说道:“子弦姐姐,原来你不象看着那么冷静。”

“那是因为见到了你,小殷,在这世上再没有比见到活生生的你出现在我面前,更能让我又吃惊又欣慰的,曾经,我以为再看不到一个熟人,只能同自己说,那样也好,那样也好,让我能安安心心地做完我该做的事情。”

“你想做的事情,就是将岳飞将军陷害入狱吗?”

终究还是问了出来,子弦坦然地承接住她的目光,点一点头:“我不但要让他入狱,还要杀他全家,让他从最高处的云端掉下来,遗臭万年,我花了多少心思,费了多少功夫,才能作完这一切,小殷,你说我做得够不够好,有时候我想,如果当世是一明君,那我怎么做都害不到他不是吗?真是老天助我,老天要他亡。”

若殷手心顿时冰凉,血色从面颊迅速地残褪而去,她小心谨慎地问道:“外头的那些传闻都是真的?”

秦桧相爷夫妇恨岳飞入骨,没有人知晓真正的原因,只觉得这样的深仇大恨,必然是刻骨铭心。

在见到钟子弦出现在这里的一瞬间,若殷其实已经猜到前后原委,除了在心里恨极的人,谁会对岳飞将军下如此的黑手。

“小殷,你是不是欢喜的说不出话来了?最多再过几天,那个人就会死于非命,那么我爹爹,你爹爹,若明,还有整个寨子的这许多条人命债都算还清了,人都想不到,我每晚每晚做的噩梦是什么,是血,全部都是血,我拼命想擦,拼命想洗,但是那些血象被诅咒过一样将我困住。”子弦全身发抖,“是不是等这个人死了,我将不再做同样的噩梦。”

若殷带是靠着她,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自己能够说什么。

“可是,小殷,为什么,若明从来没有回到过我的梦里,为什么?”她的声音变昨软弱下来,听着倒像是呜呜咽咽的哭声。

125:久违的泪

风,安静地在两人身周徘徊停留。

偶尔,有几片树叶掉落下来。

伴随着的只有子弦压抑的哭声,沉闷地犹如打不破的禁锢,眼泪的阀门一旦开启,再难关闭。

子弦所做的一切,若干年前,若殷也曾经想做,她处心积虑地潜身于岳飞身边,等待的是那一击命中的机会。

她比子弦幸运地多,在最后关头,总有人拉她一把,不让她被无底的泥沼完完全全地吞噬下去。

她可是那个能拉钟子弦一把的人。

若殷因此没有办法去苛刻地指责子弦,每日每夜的噩梦纠缠,子弦一定也吃了许多许多的苦头。

子弦反握住她的手,满面泪痕地说道:“小殷,见到你之前,我都忘记流泪是什么滋味。”

在心愿未了之前,连哭泣也是一种奢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