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棹歌(105)

与子弦生离死别的最后关头,子弦也是一滴泪都没有掉过,她的左手合在若明的眼帘上,动作轻缓,像是会惊醒睡梦中的人儿,若明,你死尚不能合目吗,将他的身体慢慢搬动开一些,声音很柔很柔,你在若殷这里好好睡,我去给你报仇,我一定去给你报仇。

这些年,子弦所能看到的不过也是这两个字。

若明死在她们面前起,心脏的某一块部分自那一天永永远远地缺失了。

若殷心疼她,宛如心疼自己,用手去为她拭泪,擦了还有,擦了还有,怎么都擦不完。

什么东西警觉地划破空气,直逼进来,打破这一方小小的静默,此起彼伏的尖哨声,由远而近,快得停都停不下来,若殷不过是眨一眨眼,段恪已经出现在自己面前,大概是她进来地太久,令得他不放心,闯进来探试,惊动了子弦带来的影卫。

子弦居然下意识地将若殷往自己身后一藏,泠然道:“你是何人,胆敢闯进来。”

段恪被子弦的举动吓到,见若殷在她身后悄悄探出头,露出无奈的笑容。

子弦瞧出端倪,扭头问道:“这人你认识?”

“是我相公。”若殷小声应道。

子弦一跺脚:“这算什么,影卫马上会到,他们是相爷手底下的人,不听我的调遣,你们两个快走,我拖住他们。”从怀里掏出件什么,扬手抛过来,“小殷,你拿着这个,明日来相爷府见我。”

“你们认识?”

“嗯,一言难尽,我们听她的,先走人。”若殷拉过段恪,按照子弦的指点,从后墙的矮墩处飞身而出,隐约听到子弦在里面同许多人说话,没有人再追过来,她见段恪多少有点发愣,“相公,回去我同你解释,还不快走。”

两人出了寺院,找隐秘的草丛将新衣脱下,都是有默契地把旧衣穿在里面,正是要防备不时之需,新衣裹成一大包,塞进临时找到的树洞中,两人恢复一身灰扑扑不起眼的样子,从旁边的小路回到庙会中,再慢吞吞地往客栈方向走去。

一路上,显然多出几个小队的侍卫,见到单身男子一律喝令搜身检查,若殷与段恪貌似亲昵,手挽着手,人挨着人,顺便还在摊子上买了两串果子,也不怕别人见了眼热,一颗一颗喂给段恪,侍卫从他们身边而过,眼睛都没有冲他们多看一眼。

这么走走停停,一个多时辰才回到客栈里。

段恪站在房门前,左右看一看,将门紧闭,沉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进去这么久都不出来,我真以为你出了事情,结果我一出现,她倒还护着你了。”

“她是我的一个故人,你坐下来慢慢听我和你说。”若殷长长叹一口气,“我真没有想到是她,也应该想到是她的。”

于是,若殷将子弦的事情原原本本都倒出来告之段恪:“如果没有出那样大的事情,她早就是我的嫂子,自是寻芳去较迟,绿树成荫子满枝,这些都是命数。”

“那你做何打算?”

若殷将手掌一翻,指缝里夹着子弦抛给她的玉牌:“她不是说了明日让我去相府寻她,今日两人见面大惊大喜,只顾着说以前的事情,再后来她哭了,她问我,为什么若明哥哥从来不进她的梦里。”

这些年,子弦心里能装得下的还只是那一个人。

心心念念不敢忘怀。

子弦自小喜欢的只有若明,若明出现的时候,她的脸不由自主地红起来,还不自知,两家家长也是乐观其成,爹爹在自称大圣天王的那一日,亲口将她许给了若明,这一许,对子弦而言便已经是一生一世了。

“子弦姐姐她也是可怜人,我明天找她,与她好好说,事情应该会有转机。”若殷说出这些来后整个人慢慢走神。

段恪一连唤她几次,她都全然没有听见的模样,面孔惨白惨白的,这些天的担忧让她愈发瘦,两只眼睛又黑又沉,注视着某一点的时候,能让旁观者透不过气来。

直到他将她的头紧紧揽在胸口,衣襟处感觉热热湿湿地化开,才听到她说:“我以为真的能将这些事情忘记地一干二净了,我以为做梦不做到以前的事情就可安心了,原来那些东西从来没有从我记忆中消褪过,它们藏得真好,然后挑最适当的时间迸发出来,让我心痛,痛到不能自己。”

段恪捧起她的脸,没有去擦那些看起来楚楚可怜的眼泪,他将自己的嘴唇压在那张喋喋不休的唇上,阻止她再继续伤心的诉说往事,小若,你不可以忘记,你还有我,你还有我陪着你,直到生命的完结。

126:争执

若殷还是一个人的行动,段恪委实不放心,要跟随前往,她低头道:“我想子弦姐姐不会害我,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因为我们是彼此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

“你不想他们用何种手段对付大将军,若是你实情托盘而出,怎么知道她会做些什么,不行,我一定要跟你一起去。”段恪固执起来,也是一股子拗劲。

若殷妥协,在相府门前,两个人停下脚步:“在这里等我可好。”

“万一……”

“一个时辰,如果我一个时辰不能出来,你再来救我。”若殷拖住他的衣袖,“相公,难道你以为我不是为了大将军,你以为我会在这种时刻为了私人恩怨倒戈?”

“你说的这是什么傻话。”段恪又气又好笑,将她几缕散发挽向耳后,“听你的,你进去,我在这里等你。”他指一指树下的方石,而后竖起一根手指,“只等你一个时辰。”

若殷点点头:“好。”身子轻快地象只燕子,冲着相府门口去了。

段恪远远的看见她在石阶前站住,有人出来问话,她的手轻轻一扬,想来是将那块玉牌示人,很快,她被带进府中。

若殷跟着眼前貌似管家的人一直向里面走:“夫人一早吩咐过,有个远方来的表妹要来看她,说是只要人到,就带到她那里去。”边说边用余光打量她,见她穿戴普通,不像是富贵人家出身,态度上微微轻怠一些,若殷既不搭话,也不看他,让他后头的话说不下去,中间,换了一个小丫头过来,说是后堂,他不方便入内,对小丫头关照几句,小丫头做一个请随我来的手势,继续带着她前行。

这个相府,真的够大,一路过来倒没有见什么人,若殷思量着等会见着怎么开口,小丫头已经停下脚步:“禀告夫人,夫人的亲戚已经带过来。”

子弦在帘子后面,轻嗯一声:“让她进来即可,你去做事吧。”

立马有人捧了柔软的锦履过来,请若殷换鞋方能进屋,若殷将换下的旧鞋抖一抖土,放置在一边:“我回去还要穿的,可别丢了。”

子弦的手从帘子后面伸出来,递传给她:“怎么会呢,她们会替你看着,还不快进来。”

若殷抓住那只温软的手,缓缓走进去,帘子在身后被重新放下,不知什么料子,隔着看外边的风景人物,朦朦胧胧,好似雾里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