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蔷薇骨(44)

她保持着那狼狈样子,双手背后,面孔贴地,闭起眼,锲而不舍地默念口诀,哪怕是多念一次,能够驱掉一分的寒意,也是极好的。

更何况关在大牢,闻到的味道,看到的景象,听到的惨叫,哪一件都十分令人不适,能够不听不闻不看才好。

也不记得是所念的第几回,暖线已经能够一直爬到膝盖上头的位子,守晴长长吁出一口气,不得已还是要睁开眼,腰部用力,将自己的身体翻过个面来,平躺在稻草上面喘气。

这是又过了多久。

那位可以替她验明正身的大人真的有这般繁忙,忙到连来看人一眼,说两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吗。

元垠城真不是个好地方,比凤梧城差得远了。

守晴吐掉沾到嘴角的稻草,果然不是什么好味道。

外头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她凝神敛气,有人进入大牢,步伐齐整,怕不止一两人。

脚步声停在她的牢房门口。

“怎么关在这里的?”一个男声在问。

“她有奸细的嫌疑,而且看守她的仆妇说是看到她会妖法,还养着妖兽,怕她挣扎着逃走,所以才不得已关来这里。”回答的这个声音,守晴分辨得出,是关押她来此的其中一个宫女。

“哪个说她是奸细的?”男声拔高起来,分明是那种少年人的清朗。

“将军,我们只是底下做事的,传话来时……”宫女吓得一个劲的抖,说话都结巴了。

“哎,你怎么还躺着不动,没见到本将军进来吗?”

总算想到她还在稻草堆里躺着了,守晴压根没动弹一个手指头:“将军送我过来的时候,没注意到我双腿残废了吗?”

“什么,双腿残废了,是被你们几个无知妇孺下的重手吗?”

“将军冤枉。”噗通,噗通全跪下去了。

“将军贵人多忘事,我的双腿是遭受到寒气逼迫入体,化解不开,所以不能行走。”守晴轻轻翻身,很费力地隔着木头栅栏,冲着外面看,其余人等都跪在地上,正是那四名宫女,而大发脾气的将军,只能看到一双皮靴,再往上,她不想费力扬脖子了。

将军冷冷哼了一声:“你们四个人立时去找个担架也好,软兜也好,我要带她离开。”

“是,是。”几声应和后,真的是很快,很快打开牢门,手轻脚轻地将守晴抬上软兜去,还颇细心地给她个枕头,让她能够卧得舒服些。

“跟着我走。”将军神气地迈开大步往前走。

一名宫女俯下身,对着守晴耳边轻轻说道:“姑娘,我们也是害怕出岔子,请千万不要责怪,将军如果怪罪下来……”

守晴未等她说完,也轻轻地耳语:“你们不过是给我挪了个位子,并未对我做什么。”

“多谢姑娘体谅,多谢姑娘体谅,要是见到姑娘饲养的小兽,我们一定替姑娘送过去。”

守晴笑着点点头,知道依凭她们几个又怎么可能能抓到雪夜,不过是顺势说客气话。

“嘀嘀咕咕什么呢,还不快点跟上。”将军不耐烦地转过头来催促,还是一张很年轻的面孔,穿着盔甲,的确够神气,他看到守晴在望着自己,突然咧嘴笑道:“还是我把你救回来的,该死的暴风雪天气,你还记得吗?”

守晴干脆地摇摇头。

“你当时骑马一直跑到我面前,好像喊了一个人的名字,一点不记得了?”

守晴最后的记忆是,眼前出现了一个白衣男子,白衣胜雪,她憋着最后的气力只想要跑到他面前去:“那时候,你穿了一身白?”

“才没有,本将军只穿盔甲。”他拍拍胸口。

“我明明看到一袭白衣。”守晴喃喃道。

“傻瓜,当时的风雪那么大,谁身上不是白花花的一片,你自己也和个冰雪人似的,从头到脚都是白的,头发上面都是冰珠子,怪吓人的。”他乐呵呵地说着,“我还想呢,你没准儿连身体里的血那时候都结冰了,能挣扎着坚持到那里,真的是不容易。”

“摩梭还活着吧?”守晴小心翼翼地问。

“谁?”少年将军睁圆了眼睛问。

“和我一起回来的男子。”

“哦,他啊,他不是也才醒转,好像伤得比你还重,见鬼了,一醒过来第一句就要见你,对我这个救命恩人不闻不问的。”将军揉着鼻子凑过脸儿来,盯着她看,“你也是,第一件事情就是先问他。”

“他救了我。”

“然后,你救了他?”

守晴想一想,可以是这样的顺序,点点头。

迎面过来一小队,穿着统一青色服饰的男子,对着她行礼。

少年将军嘱咐宫女道:“将人交给我,你们可以回去了。”

宫女像是得了特赦令,赶紧将软兜交出,急急地走了去。

换成男子来抬,似乎更加平稳,可是除了两边高高的宫墙,和头顶的一片天空,守晴完全没有方向。

这位看似没有恶意的将军究竟要把自己送去哪里。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守晴问道。

“去见你方才在问的人。”

“摩梭?”

“是。”

“他也在宫里?”

“那是自然,他不在宫里,还有谁能在这宫里。”

守晴的心,突然重重地咯噔了一下。

“你待会儿见到他,千万别惊慌。”少年将军又在笑,这次没有回过头来,笑声很朗朗,“你一会儿会吃惊的,相信我。”

我不会的,守晴默默的回答,我不会吃惊的。

25

总有许多事情是意想不到的。

守晴只猜中了其中的一部分,却猜不透所有。

少年将军将她连人带软兜送进殿去,守晴向上的视线正看到一条飞龙盘旋殿顶,全身金粉,一双眼不知镶嵌的是什么宝石,烁烁浮光,似乎能够随着注视者的走动而跟随,活灵活现地随时能够破殿腾空一般。

这条龙,似乎很眼熟。

“王,人送过来了。”少年将军恭敬行礼,示意随从将软兜再抬过去些。

守晴费力地半坐起身,想好好看清楚眼前人。

“你躺着就好,寒气在身体里,是不是很难受?”

“其实也还好。”

“你居然一点不诧异,都猜到了?”

“只猜到摩梭即是元垠城的君王,却没有猜到摩梭原来还是守晴的故人,公子一别经年,身份益发斐然卓著,守晴惭愧。”守晴一双妙目定睛看着斜斜半坐半靠在卧榻上的男子,昔日的温和已经被另一种气势替代,鼻梁坚挺,眉宇间不怒自威,有股煞气。

“当年一见,原来你我都不曾忘记。”

“青峰大哥却已然不在。”守晴唏嘘而叹。

那个少年将军倒先嚷嚷起来道:“青峰,你识得青峰大哥,我的功夫以前都是青峰大哥手把手教会的。”

“她与青峰也算旧识,她是青峰老屋的邻居。”他温和地笑起来,“摩梭是我师承时,授业恩师给我起的别名,知道的人不多,也算不得骗你,你还是可以这般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