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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骨(22)

车子在族长住的院落前停下来,守晴轻巧地跳下来,族长的眼力真准,清平调不过是在体内小小过了一个周天,有些东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滋长蔓延,在血肉中扎了根再挣脱不掉。

生是尉迟家的人,死是尉迟家的鬼。

族长落地时,左脚一软,幸亏是守晴眼明手快扶住她的臂膀,才不至于落得狼狈,手指摸上去感觉到族长的衣服依然是湿透的,那汗渍似乎永远都不会干涸,阴冷阴冷的,黏在手心。

族长像是猜到她在想什么:“没关系的,进去再说。”

“是。”

廿六听到动静出来,也是不多嘴的性子,扶起族长的另一边手臂,两人齐心合力将人挪移到里屋,族长一落座,仿佛松开口气,所有的疲累之色尽数上涌,脸色灰白一片,难看到不忍定睛目睹。

“族长,梳洗的热水已经送到屋内。”廿六垂手言道。

族长绵软无力地冲着守晴一招手道:“你过来帮忙。”

守晴扶着族长坐进装满热水的木桶之中,不过是片刻时间,木桶里的清水泛出一层碧青的颜色,守晴顿时瞠目结舌,族长连唤了她几次都不曾落耳听见。

“十九,将布巾拿来,我擦擦脸。”族长的手臂无力地搭在木桶边,轻轻笑起来,“吓到你了,是吗。”

“还,还好。”守晴觉得舌头打了个结,说话不怎么利落,急急忙忙地拿过干净的布巾,又跑出去打回盆干净的热水,绞出热热的,搭在族长的额头处,顺着发根轻柔地往后抹去,如此这般重复了多次,才听得族长舒畅地吐出气来。

“十九,你明白我前头在宫中听你说得燕客来,为何会得脸色大变。”

守晴不想族长一转口风,说起此事,还是认真想一想才道:“族长不喜欢娘亲为我订下的亲事,觉得那人在燕客来中为生,身份不妥。”

“你是想着我不愿意松口,你在这里始终寻不得门路,才想铤而走险,在王的面前豁出去说出实情,要是王的心情大悦,或许会得网开一面应允了你的亲事,那样子的话,我们几个再想阻扰也是无用。”族长很轻很轻地叹出一口气来,“十九,你太天真了些,就没有想过,要是王很介意此事,她又会得怎么做。”

守晴手中的面巾一滑手掉入水中,泛起的涟漪也是那种碧青的回光,映衬到眼中,重重一痛。

“王虽然看着亲切易处,但她毕竟掌控着凤梧城的生杀大权,一城之主的责任重大,她自然最清楚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向权取其轻的道理。”族长看住守晴在木桶边渐渐握紧的手指,用力过猛,指节泛白,“你去喊了廿六过来收拾,想去看看的话,我不会拦着你。”

守晴连双手都未及擦干,已经急急忙忙跑出去,险些同过来加热水的廿六撞在一起,廿六手中的水壶倾斜,洒出一些来在守晴的脚背,她不管不顾,只是拉着廿六的衣袖道:“族长,族长这边拜托你,我有急事要出去。”

燕客来,燕客来的方向是,守晴出了宅子被刺目的阳光一激,差点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

等她赶到燕客来门口,不似晚间那种艳色丰腴的景象,素净的台阶,静悄悄的身周,守晴僵在门口,一时不知该不该去敲门,看门的出来,她又该怎么说才能见到齐崇元。

手指在虚无的空气中弹跳几下,终究没有落在门板,几道好奇的目光追随过来,大概以为她被燕客来的哪个红牌迷了心窍,居然大白天的过来寻人,窃笑声,私语声,接踵而来,守晴缓缓地收起手,缓缓地走下台阶。

拐角处却生出一双白生生的手,目标其准地拉住她的衣角,将她往暗处拉扯,守晴一抬头看到的是张熟悉的面孔:“小季?”

季昀笑嘻嘻地伸出食指比在嘴唇做出噤声的动作,又冲着她招招手,示意她随着自己而去,守晴几乎没有迟疑就跟了上去。

果真是经过拐角另有洞天,高过身高的灌木中,穿来走去,待得季昀停下脚步,守晴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后院之中,燕客来的后院。

季昀转过头来,半是嬉笑半是正经地问道:“客人是要去我屋里还是要去见齐微。”

“他,他没事吧。”

“金管事面冷心软,那天的教训大半是做给客人看的,不会对我们几个怎样,客人不用担心的。”季昀将那天伤到的半边面孔凑近过来道,“看看,那药果然好用吧,已经没有印子。”

守晴被骤然放大到面前的俊颜吓了一下,赶紧想往后退,不想有人已经站在身后,她直接投怀送抱地将背心贴住那人的前胸。

熟悉的,那种冷冽的青草之息,一时暖,一时冷。

崇元哥哥,守晴在心里默默念一遍这个名字。

“你们在此处做什么,小季,你将她带来作甚!”齐崇元的一只手搭住守晴的肩膀,分开两人的距离,触手温软,仿佛带着莫名的吸引力,他立时抽手,守晴却跟着他的抽手,整个人委顿下去,重重坐在地上,他低斥道,“你又想怎样。”

12:烫伤(下)

守晴扬起眼时,眼角似有水光,低声道:“脚,脚很痛。”

“她也不像是会得装模作样的女子。”季昀很为她说话,“是不是来的时候撞到了,还是扭到了。”

齐崇元抿着嘴唇,蹲下身来,用指尖去碰她的鞋袜,一片濡湿:“不是扭到,应该是被沸水烫到,鞋袜都是湿的,你自己不知道吗?”

守晴摇摇头,出门的时候,似乎同廿六碰到一下,当时她完全慌了神,根本没有来得及细想,腰间一紧,整个人离地,脑袋不自觉地往后甩去,眼前更是一片黑。

齐崇元不费力地将她打横抱起来,季昀收起偷笑的神情,火上浇油道:“她痛得额角都出汗,哎哟,齐微,她好像昏过去了。”

“你,闭嘴。”

哪里有昏过去,不过是想闭眼定一定神,守晴是有些不想将眼睛睁开,她和崇元哥哥离得那般近,几乎能够听到他的心跳声,平稳而有力,原来他并非眼睛所见的清冷,原来他也同她一般,偷偷地藏着某些心绪。

否则又怎么会想都不想地抱着一个貌似被他厌恶的女子。

“齐微,那边才是我的屋子,你怎么将人抱回自己那里去了,这位客人明明是来找我的。”

“闭嘴。”

“等会儿该怎么算,客人给的彩头归谁啊。”

“她哪里像是有钱的样子。”

“没钱怎么会来燕客来,好歹是有一点的。”

“没有彩头。”

“那你也不能把我关在门外,你想对我的客人做什么。”

“去给我打盆冷水来。”

齐崇元觉得小季真正是个祸水。

守晴觉得小季真正是个好人。

她将眼睛打开,看到齐崇元在翻个小箱子,猜想那应该是药箱,心里头某一处突然柔软下来:“崇元哥哥,我,其实也不是很痛。”